10 动心

“你想做什么?”

司露不禁抱住了胳膊,满身戒备地朝后退了一步。

呼延海莫察觉到了她的警惕,此刻她微瞪着眼睛,活像只受了惊吓浑身乍毛的小猫。

佳人退步,淡淡的芳香却犹弥留在鼻腔,甘冽清甜,好比美酒。

幽暗中,呼延海逻鼻尖不可见的轻动。

他轻笑,“可敦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不过,若是那老东西不在了,便不好说了。

司露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

呼延海逻没有再逗留,他退身出去时,眸光灼然地望向她,“可敦,记得遵守我们的约定。”

“五王子放心,我定会遵守承诺。”

帐帘落下后,整整一夜,呼延海逻都信守约定,没有再来打扰她。

司露躲在里帐。

暂时安全了。

呼延约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几日,她虽有了藏身之处,但却算不上万无一失。

且不说呼延海逻会不会故伎重演,明日又来查帐,呼延海莫此人的种种表现,也令她产生了浓重危机感。

但好在呼延海莫不似二王子色令智昏,是头脑清醒理智的,应当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又或许,在他的野心面前,美人不值一提。

所以司露现在是安全的。

接下来几日,只需躲匿在此处,静待约卓可汗回来。

至于众王子间的明争暗斗、争权夺势。阴谋诡计。

司露并不知晓内情,也不想弄明白。

大王子党与二王子党的权力倾轧,最后必定要以一方的惨败退场,作为定局。

自古以来,王权更迭,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尽管此地是北戎,也逃不出这历史的涡轮。

而她,只能做为一个历史的旁观者,见证者,无能为力去改变些什么,也无心去改变些什么。

毕竟在这虎狼环伺的局势下,

她自身都是难保。

逃出这里,回到长安,才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

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既然是寄人篱下,总免不了要讨好庇护他的人。

司露很能权衡利弊,呼延海莫重利,投其所好,总归是没错的。

翌日,天方破晓,冷雾弥漫。

司露换上了侍女的装扮,打算偷偷潜回营帐,昨夜,春熙和朱丽发现她不见了,定是急疯了。

她得与她们报个平安,让她们放心。

顺便——

再取走几件眼下所需之物。

旭日未升,天色灰蒙。

营地上除了巡逻的守卫,再无旁人。

众人都还未醒,呼延海逻昨晚闹了一宿,此刻也定在酣眠,不会想起她来,她只需避开巡逻的守卫,偷偷潜回帐中便是。

而这些日子,她对守卫的巡逻的路线,时辰,早已摸得一清二楚,避开他们,回到营帐,对她而言,不是一件难事。

春熙和朱丽一夜无眠。

昨夜先是听到营地进了刺客,又发现司露不在营帐之中,担心她是被歹人掳走,二人急得焦头烂额。

春熙打定主意,若是天明司露还不回来,便去报告大王子,让他派人去寻。

是以。

当司露穿着侍女衣裙,猫腰钻回营帐时。

二人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喜极而泣。

眼看朱丽上前便要拥住她,哇哇大哭一场。

司露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春熙审时度势,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赶紧去窗前将帐帘拉满,确保四下无人。

司露将昨夜之事悉数告知了她们。

二人听得心惊肉跳。

司露告诉她们自己这两日得藏匿在呼延海莫的帐中,直至约卓可汗归来。

而她二人,需得表现出她失踪后,焦急万分的样子,不让呼延海逻看出端倪。

嘱咐好一切后,司露见时辰不早,急匆匆赶回去了。

临走前。

她想起什么,折身回来,从书架上挑选了几卷书册,收入怀中。

而后躬身钻出帐子,再次消失在寒露茫茫的晨雾里。

午时。

二王子将呼延海莫叫去一同用饭。

整整一上午,他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又悄悄派人在营地全面搜查了一通。

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他实在是纳闷,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如何会插翅而飞,消失得无隐无踪?

不过好在昨夜几个王子帐中,倒是无一人溜走。

而呼延海莫的警醒,更是让他多留了个心眼,已命人严加监视,一旦发现有王子或王子的随从离开营地,立马向他禀报。

高帐之内。

呼延海逻赤着半身,满身的酒气,立在长桌前给呼延海莫倒酒,为昨晚之事赔罪:“五弟,好在事情没出纰漏,如今他们几个都被我派人盯住了,你放心,绝不会放出一人溜走报信。”

呼延海莫接过酒杯,算是领了他的情,“做得不错,接下来,我们且等着看戏就是了。”

“哈哈哈。”呼延海逻仰头大笑,“这还得多亏五弟的计划。”

他笑眯眯的憧憬着,举杯碰过来,“五弟,等二哥登上王位,便封你做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呼延海逻抿唇轻笑。

垂下来的眼眸中却是幽暗一片,带着讽意。

再抬眸时,却变作了盎然笑意。

“好啊。”

金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响,在帐中回荡。

呼延海逻又想起司露不见了的事情,问呼延海莫的意思。

“昨夜,好端端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难不成她真是神女下凡,会飞遁之术不成?”

“就当她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吧。”呼延海莫嗤然冷笑,又不忘警告他:“二哥这几日,可千万别再因此生出事来了。”

“至于父汗回来那时,她自己回来了当然最好,如果没有,就直接说神女消失了,推的一干二净就是了。”

呼延海逻听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

临别时,呼延海莫不忘又叮嘱了他一遍,“这两日,绝不可再轻举妄动。”

呼延海逻应承下来,将呼延海莫送出毡帐,又目送着他离开。

待呼延海莫的身影走远。

他眼中,漫上不屑和鄙夷。

“不过是个杂种,也敢在本王子面前装横,还真以为将来能让你当国师?”

“杂种也配?”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发泄这两日被呼延海莫教训的不满。

呼延海莫是个杂种。

这是从前王宫里盛传的谣言,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天生异瞳,便要被人认定是血脉不纯的杂种。

接受各种谩骂、侮辱不说。

甚至要被被亲生父亲遗弃、抛下山崖,接受横尸荒野的命运。

可偏偏他命硬。

活了下来。

草原上,人人都以为是狼群养大了他,他该感激狼族。

却无人知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差点被狼群围攻、咬死、啃食。

是他反杀了狼王,才侥幸活了下来。

当他咬断白眼狼王喉颈的那刻,喷涌的鲜血灌进他的口鼻,虽然呛得声嘶力竭。

却是他第一次尝到了嗜血的味道。

自那日后他明白了。

若是不想被人杀死,就要变得比敌人更强大、更残忍。

当上狼群的王,还远远不够。

他要做草原的霸主。

天下的霸主。

他要将那些蔑视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他要让他们匍匐在他脚下,永远的俯首称臣。

回到营帐中,已是正午。

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进帐中,落下斑驳的日影。

黑漆阔木桌之上,显眼地摆着几册中原书籍。

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走近,将那书本堆叠在一起的书册摊开。

《诗咏》、《汉赋》、《曲词》……

竟全是传播中原文化的。

呼延海莫望向那道里帐的门帘,猜出了原委。

嗤然一笑,她倒是会投其所好。

却不知他对这些中原诗书,不感半点兴趣。

呼延海莫落座,从屉中抽出一本《三十六计》,覆在那些书上,静静看起来。

帐内无声,若有若无的芳香却无端涌入鼻尖。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眼前蓦地浮现少女明眸灿灿,长睫扑朔的模样。

呼延海莫眉梢轻挑,将手中兵书放下,重新拿起那些诗书随意地翻看,感受那纸页间残留的芳香。

清淡甘甜似牛乳,很是好闻。

这种心安的感觉让他不由支颐阖眸,细细品味。

正是午后,清风漫漫,困意顿生。

眼前是一片耀目的浮光。

风拂床幔、纱影漫天。

乌黑的发,水雾的眸,雪白的肤,旖旎的唇,若隐若现的峰峦——

巨大的动静声中。

晶莹的泪自少女的眼角垂出,还未落下,就被他俯首舔去。

咸咸的,涩涩的,让人整颗心化了开来。

细密的汗水汇聚成珠,缓缓滚落,滴答、滴答……

司露百无聊赖地躺在里帐中,感受着洒落帐中的淡淡日色,慵懒地翻了个身。

偷得浮生半日闲。

难得的松快、安心。

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困意袭来,她耷拉下眼皮,手中的话本无声砸在锦被里。

黑暗降临,她沉沉坠入梦里。

侯府院墙上,黑发锦袍的少年一跃而下,立在金橙日光下,眉眼似水,身姿如松,含笑看着她。

“子瑞哥哥。”

锦绣花丛中,少女穿着烟罗裙,仙姿渺渺,明眸皓齿,回眸一笑,百花失色。

她提裙朝少年跑去,仰头笑盈盈与他说话:“你怎得又翻墙来寻我了?上回爹爹把你认作贼人,那顿棍棒还没吃够?”

锦袍少年苦苦一笑,“没法子,我虽贵为东宫太子,但你父兄既不欢迎我,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少女背过身去,状若赌气。

“那你索性不要来寻我就是了,反正长安城里那些王姑娘、李小姐,个个都眼巴巴地嫁给你。”

少年一慌,赶紧来执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司露妹妹,管他弱水三千,孤只取一瓢饮,我这辈子,除了你,再不会有旁人。”

少女这才转过身,只是垂着首不看他,含羞带怯,低低道:“我如何信你?”

俊美少年从身上解下玉佩,折下半枚,塞入她手中,眼神深情且郑重,承诺道:

“这个你且收好了。”

少女将那半枚玉佩攥入帐中,暖玉质地醇厚,触手润滑,状似龙形,栩栩如生。

那是未来天子的象征。

司露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这……我如何好收?”

少年伸手将她的五指裹住,信誓旦旦道:“你如何不能收?往后我若登基,这天下,你一半,我一半,你我携手,白首到老。”

他将她拥入怀中,“如今这玉佩,便是信物,便是我对你的承诺。”

天边流云舒卷,额前有花叶轻轻飘落。

少女的心怦怦乱跳,她紧握住手中的半枚玉佩,倚靠进少年怀中,嘴角甜甜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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