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晨光熹微。
司露方起,几位阏氏便依礼来拜谒她了。
听闻消息,朱丽急匆匆跑进来,火急火燎替她穿戴衣物,“可敦,还记得我与您说的那位托塔丽可阏氏吗?”
司露回想道:“二王子的生母?”
朱丽拼命点头,“没错,她的脾气可不好,您若是让她等久了,她准是要给您脸色看的,她家族势大,连可汗平日都得让着她三分。”
司露无端想到二王子那张让人生厌的脸来。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不必着急。”
司露心中突生了计较,今日,她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寻到出宫的机会。
她按住朱丽的手,轻描淡写道:“替我慢慢装饰便好。”
“可托塔阏氏定会发怒的,”朱丽焦躁不安,“可敦为何要……”
司露明眸烁烁。
“如今我是可敦,是汗王的正妻,地位远高于她,当给她立立规矩才是。”
朱丽瞠目结舌。
千呼万唤始出来。
司露入室时。
七位阏氏已在殿中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司露姗姗而来。
她穿着王后礼裙,衣摆金线所绣的长尾鸾鸟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彰显着她的高贵。
发上金簪熠熠,腰间环佩叮咚,肤光赛雪,唇似红霞,一颦一笑活色生香,让人忘了失神凝望。
她今日特地穿金戴银、打扮格外艳丽,其实别有用心。
就是要把托塔阏氏给压下一头去。
果不其然,等了这么久。
托塔阏氏的怒火早已升起了。
她抱臂站在七位阏氏首列,仿佛是她们的表率,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从头到脚皆佩戴了贵重的首饰,贵气逼人,闪耀夺目,穿着妖娆鲜艳的胡裙,勾勒出傲人的曲线,身形高挑,髋肩很宽,一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朱红齿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不得不说,这是个昳丽的美人。
怨不得从前是呼延约卓最宠爱的女人。
另外几位阏氏在这张扬艳丽的美面前,倒是显得有些失色、平平无奇了。
她们穿着普普通通的胡裙,身上的首饰也不那么璀璨,又或许是不敢盖过托塔的风头,一个个低眉顺目立在她身后,像是她的随从。
托塔率性张扬,一开口便给她下马威。
“不过是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吹捧了几句,凑巧得了个神女的名头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神女了,把我们姐妹几个晾在这儿半天,也不让人出来给个说法。”
她傲慢地拨弄着满手的戒环,讥讽连连,“是啊,我们这几个凡人姐妹,怎配见你神女天容。”
她身后,不少拥趸跟着讥笑。
“是啊,虽说做了可敦,可终归也要讲长幼先后,若客气些,好歹叫我们声姐姐。”
“就是,不是说中原人最讲规矩的吗,便是这样的规矩吗?”
“嗬,这也配当神女的名头?”
听着她们用胡语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难听的话,司露不怒反笑,她启唇,明媚恣意。
“既然几位阏氏口口声声称我神女,我便当是夸赞,悉数收下了。”
托塔没想到她非但不慌乱,反而还会游刃有余地反击,惊了一惊,旋即骂道:“不要脸。”
司露岂会任她们羞辱,自然要还回去,她笑盈盈的,嗓音恬静温婉,故意激怒托塔。
“不要脸?我被你们王庭视作神女,这是我的荣耀,究其根本,是因为我的风头盖过了你们草原上的所有女人。”
“狂妄!”
托塔气疯了,若是别的女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她早就命人鞭笞了,只是眼下这个女人,地位高于她,她动不得。
她压制住怒火,引言怪气地扬唇反击,“等着吧,我会让可汗早些举行部落大选,待那些更年轻的姑娘进了王庭,分走君恩,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那可太好了。
司露的笑靥更明媚了,计划成功的喜悦漫上心头。
方才的口舌相讥果然起了作用,让托塔恼羞成怒,想到去呼延约桌枕边吹风。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道:“好啊,托塔阏氏尽管去好了。”
托塔脸上怒意更深,“哼,你等着瞧好吧,我今日便去同可汗说,让他快快举行大选,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可汗对你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人都会老的,到了那一天,可汗身边有了更鲜嫩的花,你便知晓了。”
司露只觉好笑,托塔难道不也是在说她自己。
托塔身后,一个面容秀丽的阏氏凑上前道:“姐姐,可别中了她的计。”
另外几个跟着附和,“是啊,她想引我们一同失宠。”
司露为这些女人感到深深的可悲。
她们一生只会围绕一个男人转,且在她们看来,就算这男人年岁已暮、两鬓苍白,也是值得她们为之争破头的。
她们的一生,只有男尊女卑,只有侍夫生子,只有一道高墙,便如困在井底的蛙,时间长了,世界便只剩下方寸了。
她对她们生出了同情,但与此同时也怜悯自己,眼下若不自救,她今后的命运便会与她们如出一辙,了无生趣。
为了抓住分寸的机会,她再次对托塔相激:
“那又如何?我怕什么?你们以为可汗只是贪恋我的美色吗?你们错了,我们中原闺秀,可是琴棋书画皆精通的,凭这些,可汗永远都会青睐我。”
她一面说着,还不忘看向托塔,说道:“你们呢,有什么本领,能让可汗另眼相待?”
托塔被她相激,目光闪烁,似回忆起了往昔,她眼中突闪起一抹傲色,说道:
“我们托塔部落的女人,可不像你们中原女人,个个绣花枕头,我们精于马术,当初,汗王就是看中了我马上的风采,恳求我父亲把我嫁给他。”
司露冷冷抿唇。
“可惜呀,如今在王庭里,可汗再也看不到了。”
托塔气得牙痒痒,“你等着,今年,我定要让可汗举办一场秋狩,让你看看我们草原女子马背上的风采。”
司露得偿所愿,心下大喜,面上半点不显,只淡淡道:
“好啊,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托塔在她这儿没少受气,也知今日是拿不住她了,觑她一眼,没好气地带着众人散去。
“可敦,照面既打过了,我们姐妹几个就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出殿。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离去。
托塔虽无礼,司露却不能让人指摘,这礼数要自然是要做给众人看的。
“春熙,与我一道送送几位阏氏。”
叫上春熙,她一路相送至王后殿下。
蓦地,托塔当着司露的面,突然反手重重扇在一位阏氏的脸上。
“你个贱人,方才人人向着我,就你一言不发,是哑巴了吗?”
那位阏氏身材娇弱,不似她人高马大,被扇得头晕眼花,嘴角沁血。
她咬唇跪在地上,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看起来,是被欺负惯了,才会毫不辩解。
托塔当着司露的面,恶狠狠对手下人道:“取我马鞭来。”
下人立刻取来一条又黑又粗的马鞭,托塔狠狠一鞭子下去,那女人背上,当即隔着衣衫浮起一道渗血的鞭痕。
不用说,衣衫内定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嘴硬不说是吧?我今天就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你到底是和谁一条心的。”
啪啪啪——
又是三鞭下去,泛起血痕。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宫仆。
托塔这么做,分明就是想当着全宫上下,立威示众,打司露的脸面。
司露恼了,倒不是恼她针对自己,是见不得她这么欺负人。
她用眼神示意春熙拦鞭。
春熙得令,疾步上前,生生握住了又要落下的鞭子。
春熙是练家子,手劲极大,托塔拗了半天都拗不过,颜面尽失。
“一个女奴也敢阻我?你不要命了?”
春熙冷冷道:“我是中原公主一人的侍女,只听公主一人命令。”
托塔怒不可遏,“你一个小小女奴,敢与我夺鞭,不怕我告诉汗王,让他剐了你!”
司露走过去,义愤填膺对她道:“你尽管去说,这是我的命令,我倒要看看可汗,会不会剐我这个中原公主?”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僵持不下时,不远处的两道高大身影徐徐朝她们走来。
胡辫高束,辫上挂了金银玉坠。着织金胡袍,袖口领口皆滚着一圈棕色绒毛,英姿勃发,高大挺拔,巍巍如山。
其中一个,更有金蓝异瞳,沐着日色走过来,犹如天神临凡。
是二王子呼延海逻和五王子呼延海莫。
见到自己的儿子,托塔当即求助,“海逻,快帮母亲教训她。”
呼延海逻走上前,将马鞭夺过,却并未还给托塔,他直勾勾的目光在司露身上流转半晌,不动声色地在托塔耳边道:
“母亲,不急于这一时。”
托塔自是不悦,却听呼延海逻又道:“等儿子当了王,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托塔这才稍稍消了些气。
呼延海逻立在托塔身边,与司露几步之隔,目光在她脸上贪婪地注视,很是轻浮,他压低了嗓子说话,却也是故意让司露听得清的程度。
“母亲放心,儿子会替您教训她的。”
“儿子会在床上,撕碎她的衣裳,好好调教,儿子有千百种法子叫她在身子下面求饶,定将她调教得服服帖帖,对母亲恭恭敬敬。”
这番污言秽语分明是对她的警告。
司露攥紧了手掌,咬了咬舌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对于呼延海逻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不听话最是好办,扔到床上调教到听话便是了。
而这番话,亦被一旁的呼延海莫听入耳中。
鬼使神差的,他竟眉梢一跳。
日色浮金,他眼前突然变得缭乱,若是她在他身下求饶、啜泣……
刹那,他乱了心智。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立刻在脑中挥散那些杂念,重回清明。
托塔终于消气了,带着儿子背身离开。
呼延海莫紧紧跟上。
托塔问二人:“有把握了吗?”
呼延海莫道:“已得了不少证据,您和托塔酋长那边的人,也可尽快动手了。”
托塔颔首,面上却带着忧虑,毕竟这件事若是败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呼延海逻却毫不忧心,自信满满道:“有五弟这个臂膀,母亲您就放心吧。”
司露见一行人离去,赶紧去搀跪在地上的那位阏氏,将她带至殿内疗伤。
那位阏氏名唤阿曼朵,她性子平和沉静,不似其余那些阏氏,爱争口舌,攀比争宠。
嫁入王庭这些年,她默默无闻,身无所长,自然也不受可汗待见,再加母族式微,又无一子半女倚靠,处处受人欺负。
也是今日托塔敢当众责打她的原因。
司露找来药箱替她包扎伤口,阿曼朵感动地热泪盈眶,不住地说着感谢。
“谢谢可敦。”
“谢谢可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