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你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来找我,你倒是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能忍。”
夜风清凉,树影婆娑。
角斗场外某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停下脚步的林弈楼笑着开口,随手递去一把瓜子:“来点不?”
“呃,多谢林大哥。”墨千城有些拘谨接过一些,听着瓜子壳在静夜中裂开的脆响,迟疑开口:“林大哥知道,我想找你?”
林弈楼淡淡笑道:“这很难猜吗?学棋之人遇到高手,学画之人遇到名仕,都会忍不住想要讨教讨教的,我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名仕,但一手符道造诣在同辈中人大概算得上顶尖,你是学符之人,如果看不出来这点,只能说你天赋一般,还是早点换个修行门道吧。”
被说穿心思的墨千城倏地脸色一正,恭敬地行了一礼,诚挚开口:“还请先生赐教。”
“叫什么先生,不要这么严肃,就聊聊呗。”
林弈楼笑了笑道:“世间符术门派,入门第一课,大概就是看符道先贤们的符纹图录,临摹起手,哪天能够领会横竖撇捺间的一点符意,大概就算初成,你们墨家以符成名,也是这么教的吗?”
墨千城点点头:“确实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的林弈楼轻笑一声:“千城,你觉得符是什么?”
面对突然的提问,墨千城紧了紧神色,小心翼翼地回答:“一门修行学问?”
“这太笼统,说具体些。”
墨千城细细思索了下,觉得画符习字某种程度上有点共同之处,写字给人看,画符给天地看,一念及此,他尝试着开口:“符,是语言,符师写给天地看的语言。”
“可以啊!确实,符,就是一门语言!”林弈楼眼光大亮,拍了拍墨千城的肩膀,呵呵笑道:“当时我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个答案。你虽然犹豫思索了一阵,但还是很可以的。”
墨千城:“……”林大哥这是在自夸吧?
被墨千城无辜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林弈楼轻咳两声,摆出微微严肃的样子:“这世间修行法门无数,但说到底,无非就是吸纳天地灵气于已身,强壮神魂真元,从而衍生妙法无数,这些法门的基础,在修行者自身。”
“而符师不一样,符道的本质,是以符道之,问天地借力!”
说话间,他抬起手,随手画了一道符。
顷刻,就有毛毛雨下了起来,夜风一时更凉。
“耕耘于灵田中的修行者,都会修炼小云雨诀,以供布雨时所需。符师一道落雨符,同样能做到。效果一样的场景,门道却是截然不同的。”
林弈楼淡笑问道:“可看清了我刚才画的符纹?”
墨千城点点头。
“是不是和你看过的落雨符不太一样?”
墨千城再次点点头。
“这才对嘛!有人一字断水,千江绝流!有人一字开山,一线连天!有人一字画出一个小世界,成梦幻之境!即便是最简单的一字符,在不同的符师手里,甚至在同一个符师不同的心境下,都会有不同的效果。”
林弈楼又画了一道符。
这次墨千城看懂了,是很标准的风符符纹。
然而,符意爆发时,确实有风,却也同时有火,风助火势,比单纯的风符火符威力更盛,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这……”墨千城目光闪动,回想着之前的那些话,若有明悟:“原来如此,符纹只是工具,重点是符师想让这道符形成什么作用!同样的词在南北尚有差异,没有谁说风符一定得是什么样子。”
“怪不得!”墨千城倏地激动起来:“怪不得越高深的符术,领悟起来就更加难!不对,不是这么说的,高深的东西当然会更难些,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墨千城尚在组织语言的时候,林弈楼先开了口:“一些简单的符,像风符,火符,水符之类,很好领会,实在不行,符画百遍,其意自见。但画地为牢,樊笼,焚,五灵正法之类高超奥妙的符,就太难了,因为每个人的思想不一样,越复杂的符,参杂符师的个人意念就越多。”
“把学符比作看书,就像你阅读一篇先贤文章时,拼命地想要领会他这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其实,作者当时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驴唇不对马嘴,最后自然明悟不出什么东西。”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林弈楼轻叹道:“以符师先辈的符纹开悟,临摹其意有什么不对?其实本质上没有,这确实是符术入门的好办法,毕竟前辈们半生心血都摆在那里了,有道是家里既然有这个条件,不用白不用。”
“只可惜啊,到最后都只顾着学别人的道了,却忘了自已的道,等想起来的时候,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太过,就算要掰回来,却已经连重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啊,神符师,好久不见了。”
墨千城目光闪动,神色凝肃:“既然如此,那家中前辈为什么,还要如此教导?”
“第一,因为效率,先贤铺路,大道直上青云,至少在前期,有天资者,成效是很快的。至于后期,其实也不是没人做到过,挣脱前人的束缚,在破而后立中,找到了自已的符道,成为了神符师,只是那样的人越来越少,到今天,已成传说。”
“而我跟你说的这条路,其实也没有好走到哪里去,自创符纹,让天地听到自已独有的语言,创独属于自已的符道,这本身,其实比从先贤符道中挣脱,破而后立更加艰难。”
林弈楼无奈耸耸肩:“同样两条难走的路,至少借先贤之意入道在前期效率十足,也难怪如今的符术传承,皆在走这条路子。”
墨千城语气认真:“但林大哥明显走的另一条路,为什么?”
“我的老师跟我说过,就算破而后立,终究有些东西是很难彻底摆脱的,所以就算最后成了,最多也不过是个次品。”
林弈楼随口笑道:“我这人不喜欢凑合,要就要最好的,不喜欢次品!”
墨千城瞳孔猛然一缩,旋即长长吐出口气,一丝不苟地躬身拜行揖礼:“今夜听君一席话,振聋发聩,感悟良多!千城在此谢过!”
“不用。”林弈楼将人扶了起来,随口笑道:“都是学符的,同是道友,聊聊而已,聊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