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陆陆续续地从登机桥的通道排队走过,巨大的波音客机停立在航站楼前,机翼上雨水蒙蒙,如是灰色的鹰隼在雨中垂首静待天空放晴,亦或在乍响雷霆前,顶住风雨振翅扶摇直上,钻进被风搅动的乌云中噼波开浪。
B07号座位,邵南琴升起了左手侧靠近走廊的座椅扶手,扭头视线跃过身旁的空位看向舷窗外雨渐渐下大的机场,航站楼的灯光映在湿冷的地面泛着一种奇异的光晕。还有十分钟不到,这架班机就要启航了,带着她们离开这座陌生的,还未来得及熟悉的异国城市。
一次不完全,但印象深刻的旅行。邵南琴拿出手机贴近舷窗照了一张雨中机场的照片,关掉相机时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空位。
她微微起身一些把头露出座位看向客舱前面一些的位置,在那里座位被分开的邵南音也正探着头和她隔着无数排座位对视。
邵南琴对邵南音摇了摇头,然后坐了下来,摸出手机敲打屏幕在社交软件上发出了一条简讯:
邵南琴,12:25:20:不行啊,坐我旁边的乘客还没有登机。
邵南音,12:25:35:也不急,等他上机你就跟他提换座位的事,如果他不同意就让我来试一试。
邵南琴,12:26:00:都可以,反正也都是睡一觉的事情啦,刚好白天在沙滩边也玩累了,晚上又忙着订机票和赶机场,一会儿我眼睛一闭一睁说不定就到上海了。
邵南音,12:26:20:你买眼罩了吗?你没眼罩睡不太好吧?
座位上邵南琴翻了翻自己的随身小包,痛苦地捂住额头打字。
邵南琴,12:26:35:完蛋,忘了。
她没等得来邵南音的回复,忽然身边就递过来了一个塑料薄膜装的一次性加热眼罩,她扭头看见邵南音站在过道上,两根手指夹着眼罩晃了晃,“我就知道你会忘记,提前给你准备了,眼罩还有加温效果哦。”
“就知道你最贴心的了。”邵南琴呼了口气,喜滋滋地接过眼罩。
“拜托,谁叫你是我姐啦。”邵南琴蹲在过道边上枕着邵南琴座椅的扶手仰头看着她,“这次的事情还是我不对,忽然就叫回去了。”
“我还等着你回去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呢,现在在飞机上就不计较你那么多了。”邵南琴捏了捏南音的鼻梁。
美联航的空中小姐从过道一边走来,看了一眼邵南音,又看向邵南琴,很明显被这两个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女孩给怔了一下,但还是富有职业精神的温馨提醒飞机即将要起飞了,希望邵南音能回到自己的座位收起托板系好安全带,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按亮头顶呼唤乘务的按钮灯。
“不是要起飞了么,那这个座位的乘客呢?误机了吗?”邵南琴抬手示意空姐指向自己一旁的空座位。
现在波音客机的过道上已经没有多少来往的乘客了,每个位置基本都被坐满了,从登机桥看向航站楼里也没有任何人影出现,看起来短时间内不像是有新乘客了。
“这位客人好像迟到了,可能我们需要等待他一小会儿,飞机可能延迟起飞几分钟。”空中小姐解释。
“什么叫可能会延迟起飞?”邵南音忽然皱起了眉头,“不能直接起飞吗?”
“这个...起飞应该不会延迟太久,所以请不用太过于担心。”空中小姐似乎察觉到了蹲在过道边的这个女孩语气里的情绪,立刻安抚道。
“为什么一个人迟到会需要所有人来为他买单?没有这个道理。”邵南音站了起来,就算她的身高比不上穿着高跟鞋的空中小姐,但忽地一下站起来再加上话语中那凌然的语气,让空中小姐兀然矮了一头似的后退数步,连忙低头道歉:“引起了您的不适实在抱歉,这位乘客的话的确是迟到了,但我们判断他应该不至于会误机,所以才决定等待他几分钟。”
“几分钟,说得简单,到时候如果...”邵南音还想蹙眉说什么,但手腕被邵南琴轻轻抓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姐姐微微摇头的动作,又看了一眼完全被气势威慑住的空中小姐,还是把接下来的话默然吞了回去。
“我们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现在正在努力解决...这位迟到的乘客应该是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机场安检处核实了这次航班的所有乘客都是通过了安检,这位迟到的客人就算还没登机人也一定是在T5航站楼的。”空中小姐一连抱歉地解释道,“现在我们登机口的乘务已经在联系休息室的工作人员,确认他是否已经在来登机口的路上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这位乘客的人。”
“总不会是在休息室睡着了吧?”邵南琴说。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我们会尽快解决的,延误航班不会超过十分钟,如果超过十分钟还没有找到那位乘客,我们就会关闭登机门进入正常的起飞流程。”空中小姐给出了确切的答复。
“那到时候我可以坐这里吗?”邵南音指了指空位,稍微顺了一下自己忽然冲起来的脾气。
“我想是可以的。”空中小姐赶紧点了点头,“不过在这之前还请您在您的座位耐心等候。”
“那就期盼他在休息室睡香一点咯。”邵南音耸了耸肩,把眼罩递给邵南琴后说,“麻烦给这位漂亮的小姐上一杯牛奶,在睡觉之前喝一杯牛奶有助于养神和养颜哦!”
“好的,那小姐您也需要什么喝的吗?”
“咖啡。”邵南音轻轻夹了夹手指,“两杯”
“你不补觉吗?”邵南琴问。
“你以为我是你呀,我熬夜可不长痘痘哦。”邵南音对自己姐姐做了个鬼脸,然后从过道回去前面的座位了。
“牛奶需要加糖精吗?”空中小姐看邵南音离开了,像是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看向邵南琴问。
“三分糖谢谢。”邵南琴说完后拿起手机,看见回到座位的邵南音又给自己发消息了。
邵南音,12:30:05:现在我们应该在天上啦,结果现在还在等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笨蛋。
邵南琴,12:30:12:说不定人家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了呢?
邵南音,12:30:44:好吧,我承认我刚才脾气有些不好,我只是觉得坏事情一件接一件总有些太过巧合了,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邵南琴,12:31:10:不喜欢坏事情还是不喜欢巧合?
邵南音,12:31:25:都不喜欢。
邵南琴敲打着屏幕和邵南音在飞机起飞前聊上最后几句天,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了歌声,不是从头顶的客机广播传出的,而是从登机口的方向,她转头去看——事实上很多人都像她一样转头去看,看见了登机口出现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高挑男人,烫着20世纪30年代的油头和充满‘asshole’气息的铅笔小胡子,如果男人此刻西装革履,那乍一看倒是会有《乱世佳人》时期的克拉克盖博的感觉,但很可惜他现在的状态只能让人愣神皱眉。
花衬衫男人满脸通红,手里提着一瓶过半的威士忌,嘴角因为酗酒而不自主浮现出的轻佻的笑容,腰间还挂着一个一看就是特地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黑色老式便携CD机,磁带转动播放着Dawid Podsiad?o的《where did yo?》,慵懒的音乐配合着他酗酒的步调,从登机桥的灯光中一步三晃走来,就像是在走什么梯台秀,这让客舱里所有看着他的乘客都升起了一股异样的眼神。
花衬衫男人从登机梯走到客舱口,然后微微低头,用一个奇异的眼神...究竟这个眼神有多奇异,具体来说就是领导下乡视察农村猪圈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客舱,然后说,“豁,这就是经济舱!”
就这么一开口,大概就让人不对这个人的任何方面抱有幻想了。
“天。”邵南琴说。
不是她被这个男人那混天然的流氓气息给吸引征服了,她只是为自己未来十五个小时得和一个醉鬼坐一起感到绝望了,那股酒味隔着老远她就能闻到了...见鬼,那花衬衫好像还看向她这边,为她的目光抛了一个搭讪的眼神。 <center class="cl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