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妖族少主见关押在地牢里的斩妖师是为什么。少主尤渊是狗妖苟华从小照顾长大的,同许多面临成年期的妖族一样,少主在成年那一天,与妖王大吵一架。
骄傲且叛逆的他从妖族离家出走,穿过妖门去了凡人的地界。
少主去了不到五年时间,便身受重伤,剜去双目。眼睛对于雪狼而言,至关重要,正因为有一双看透世间一切弱点的双眼,雪狼才能登上王位,受万妖敬仰。
苟华不知道少主在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个闯入妖门的斩妖师,定然无法平安回到人间。
凡人自私险恶,时常派许多高阶斩妖师进妖门生擒妖。王后牺牲自己凝聚结界,护住妖族上下。在王后死后,本来喜和平的妖王尤狄开始训练军队,准备举兵入人间,与凡人决一死战。
一旦战事触发,伤及也是平常百姓。
王后牺牲自我、费尽心力,好不容易和平的妖族又将陷入危难。
妖王尤狄完全劝不了,雪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他深爱王后,要让所有凡人为其陪葬。
如今只有少主这边还有一丝转圜的机会,若少主登上王位,便能阻止这场浩劫。
可是,少主不仅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雪狼蓝瞳,也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连巫医都束手无策,留下一句‘治标需治本’便叹息离去。
而关押在地牢的斩妖师,是少主苏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他要见其中一个斩妖师。
地牢只关了两个斩妖师,一路走来心神不宁的苟华没有多少把握。
主要是身后跟随着的斩妖师,看上去实在是太过普通,他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灵气。
更像是路过无意被妖抓来的寻常凡人。
“少主状态不太好,你少说话。”苟华不放心地叮嘱道。
灵气微弱的斩妖师看着分外老实听话,他说一句她答应一句,没有半点抵触与抗拒。
苟华见她识趣,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其实这位斩妖师长得也没有很普通,仔细瞧。尤其是那双水墨画般细长凤眸格外惹眼,浅褐色瞳仁神情平和温善,更似妖族中的水牛,老实且毫无坏心眼。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这一思索,没多久就来到了宫殿前。
“少主此时还昏迷着,你进去等待即可。莫要耍小心思,你服用了妖族秘药,一旦动用灵力,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苟华面色肃然,一字一句说着,是提醒也是警告。
姜犹颔首,眸色坦然真诚:“我不会的。”
“不会最好。”苟华说完,示意她进殿。
……
寝殿里的地面是由灵石铺垫,摆设奢靡。墙壁悬挂着一幅画,画中人容颜恍若神明,与女主相比,有过之而不及。是姜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眉眼之间与雪狼少年有几分相似,是他的母亲。
画中人气质悬壶济世、坚韧温柔,这与女主有些像。
姜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床榻上被白纱缠住双目的少年身上。
他眉梢笼着浓浓阴郁死气,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原先劲健如竹的身体变得消瘦病弱,仿佛一株枯萎、奄奄一息的杂草。
她揉过许多次的狼耳生生被削去一只,另一只出现道缺口,已然失去了之前柔顺毛茸茸。
她瞳孔微缩,眼角泛起红意,伸着手指缓缓朝他靠近。
在她气息靠近刹那,床榻上昏迷的少年前额满是细密汗珠,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鼻息凌乱,深深陷入梦魇之中,手指攥紧,渗出丝丝血液。
姜犹见状,立刻从系统商城兑换治疗药剂,喂服他喝下。
他身上伤势在肉眼间痊愈,削去的狼耳也长出新的,唯有那双眼无法重新生出。
然后少年状态未好半分,四肢像失去了控制,每根血管都在抽搐。咬破舌头,鲜红血丝溢出唇角,背脊紧绷僵硬。在这样下去,他会死在梦魇里。
姜犹还想兑换治疗药剂,耳畔却响起位面系统努努的声音。
【没用的,他精神快崩溃了。治疗药剂对他没用,除非——】
姜犹紧张地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去梦里救他。】
【但我要告诉你,梦里不归系统管,你要是死了,就真的死了。】
姜犹毫不犹豫:“送我去。”
她很爱惜生命。在上辈子为了能活下去,姜犹不断训练,旁人说死亡率最高的就是女性,她只是在做无用功,等进了高难副本一样死的。她不愿妥协,闯过一个又一个死境,努力活着。
虽然最后结局还是死了,但她并不后悔之前付出的努力。
正因为如此,重生的她更加爱惜生命。
然而这与救尤渊不冲突。
在她抛弃他的时候,他至少没抛弃她。
她比任何人都懂那种绝望的感觉。
“努努,我不会死的。”
【你只是一个任务者,而我是位面系统。所以你死不死跟我没关系。】努努毫不留情地说道。
姜犹笑容更加灿烂。
“对。”
【…………】
漫无边际的黑暗是姜犹睁开眼看到的,周围环境空旷死寂,有的是寒冷刺骨的冷。
她抬脚漫无目的地走了走,视线里忽然出现一道光。
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光犹如一盏灯指引着她的道路,越来越靠近那道光,姜犹明白过来。
那不是光,而是噼啪燃烧的火堆。
“小白,听话。”她听到坐在火堆旁边的影子说道。
紧接着一道白影从她眼前掠过,安静乖巧地趴在影子脚边,发出高兴的嘤嘤声。
姜犹记起这一幕,是发生在押送雪狼、去往赤炎宗的路上。
忽然,火堆消散,周围环境改变,她来到一间客栈。
床榻上安然睡着的小雪狼被门外撞门声吵醒,它雪睫一颤,睡眼惺忪,蔚蓝兽瞳茫然地望着闯进屋子的焰袍众人。
锋利附着汹涌灵力的长剑刺进它的妖丹,封住了它全部妖力。
“果然是雪狼,那个低阶斩妖师没有说错。”
“立刻回宗门。”
装进麻袋里的小雪狼不停挣扎,喉咙里泄出呼唤的嘤嘤声。
它还在等待着,笨蛋凡人来救它。
……
环境再次改变。
姜犹身影停在锁妖塔地底,望着被寒铁嵌入四肢骨头里的少年。
看着他被人剜去双目……看着他不停割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姜犹只能在旁边看,无法改变,也无法阻止。
直到。
被派来当监工的她来到锁妖塔里,久久没有动静的少年忽然竖起狼耳,仰头嗅着湿寒阴冷的空气。
许久,他空洞的眼里滑落一颗颗泪水,‘啪嗒’滴落在地板上。
“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
……
……
他哽咽、哭得委屈,不停重复地说着这句话。
这也是姜犹坠落妖门前,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
这也是他学会的第一句凡人语言。
姜犹心口一阵刺痛,向来擅长忍痛的她闷哼一声,微弓着腰背,紧紧捂着胸口。
……
这是少年难以苏醒过来的噩梦。
噩梦循环往复,折磨着昏睡的他。
他醒不过来。
客栈的小雪狼始终无法相信她抛弃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