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篮子,抱着纸人的姜犹回头听到刘奶的话,感到无奈。
才不到半天时间,刘奶又将她认作了爷爷。也能理解,刘奶人老了,加上老伴去世,记忆力愈发差劲。
姜犹这次没解释,而是说道:“刘奶,东西都带来了。”
哀乐通过音响低而悠扬的响起,年轻人端起手机坐在桌边玩着游戏,老人们则坐在内堂里,边烧纸边聊天。小孩子们并未受到影响,成群结队奔跑嬉笑。
这是大多城中去世老人葬礼的状况。
亲人都在各地,赶过来还要时间。刘奶长满老年斑、层层叠叠的脸上,没有多少悲伤。领着她进了内堂,声音沙哑年迈:
“姜老,等我会儿。”
说着她杵着拐杖走入隔壁的房间里。
姜犹正打算放下手里篮子,余光无意停在正堂里摆放在棺材前面的照片,赫然是刘奶与她老伴的黑白照。
围坐在旁边烧纸的老人唉声叹气地说:
“生七八个孩子,再有出息又有什么用?两老人走了,也没来。可怜啊可怜。”
“不是说她大儿子在国外大公司当领导吗?连最后一面都没能看到。”
说话间,注意到姜犹站在一边。附近老人都认识扎纸店里的姜老,却很少人认得他捡来的孙女。原主不爱接触人,纵使店里进了人,她也是低着头,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汝崽子,你找谁啊?”离得近坐在板凳上的老人问她。
姜犹还沉浸在‘刘奶竟然死了’的惊愕之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找刘奶。”
老人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被她怀里的纸人吸引:“刘奶昨天去世的。你是姜氏扎纸店里的人?这纸人一看就是姜老的手艺,汝崽子,你是姜老什么人啊?”
姜犹如实回答:“我是他孙女。”
几个老人闻言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姜老孙女会是她。
“这是给老刘他们的吗?怪事啊,老刘亲人也没在这里啊,怎么找了你送纸人?”
姜犹迎上老人们好奇的目光,嘴唇微抿。
若是告诉他们是白天刘奶亲自来扎纸店定的纸人元宝,恐怕会把这些老人家吓死。
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刘老刘奶的子女赶来了。
驾驶着豪车,脖子挂着金项链,一摇一摆走来,同围过来的友邻右舍打着招呼,随即径自走到正堂。
“啊呜呜,妈!爸!”
哭声一波接一波,起起伏伏。
原本围坐烧纸的老人们站起来安慰他们起来。
站在门边看到这一幕的姜犹挪开了目光,抬眼与站在棺材旁的刘奶浑浊阴翳双目对上。
刘老已经投胎转世,剩刘奶还游荡在人世间。她依旧心存执念,而她的执念是她的孩子们。
‘帮帮我,小姜’
刘奶嘴巴未张,阴冷的声音却落到了姜犹的耳畔。
‘姜老在世时,曾告诉我,在我和老伴走后,儿女会遭受一场劫难,我希望你帮帮他们。’
这一劫难,是死劫。
姜犹其实在刘奶子女踏入正堂时,便看见了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黑雾。
人在将死之时,身上会出现死气沉沉的黑雾。代表着不详与死亡。
刘奶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忽然出现在姜犹眼前,男人生得富态,穿金戴银,一身大号西装都装不住他凸出来的肚子,脸上坑坑洼洼,油光满面。
最重要的是,他眼下青黑明显,肾虚精气神也虚,这是常年在酒色里游历、掏空身体带来的。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姜犹不习惯和人如此近距离说话,后退一步,说道:“我是附近纸扎店的,来送纸人金元宝。”
中年男人是刘奶的三儿子,外人称刘老三,在外省经营着洗脚店生意。最重面子,眼里露出晦气的神色。
“纸扎店?不需要,我已经给我爸妈买了一卡车的冥币元宝,哪里需要这一篮子,走走出去,别站这里碍事。”
除了他,刘奶几个儿女都混得挺好,只是站在这里,格格不入。有一两个甚至难掩嫌弃的表情,小声嘟囔着。
“让爸妈去城里不去,偏要待在这种地方,车子都进不来,院子里还养了鸡,那味道真刺鼻。”
“少说两句,这是爸妈葬礼。”
姜犹没跟刘老三计较,提着篮子出了正堂。在外面院子里找个无人角落搬了张椅子坐下。
她身体一直低烧,缝了针的手心发烫疼痛难忍。中午也没吃下多少东西,此刻肚子饿得痛,嘴巴里犯苦。
半个小时功夫,整个葬礼被刘老三布置得金碧辉煌,黑木棺材都给换成了金丝楠木。左邻右舍都道刘奶刘老生了好孝顺的子女,一沓一沓的黄纸冥币堆满了正堂。
姜犹抱着背包,纸人摆在一边,看了眼那几沓黄纸冥币,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冥币黄纸这类白丧事用物,外人看不出门道,但接触这一类久了的道士、纸扎师,都清楚。黄纸是用纯正竹浆、混合黄草制作而成。
而有些商贩贪便宜,用枯树皮、破麻布熬成浆制作。这类黄纸在冥府死人根本派不上用场,而金元宝,表面那层金箔更是便宜,用劣质材料以次充好。
所以说,烧给死人的纸钱千万别胡乱买,一定注意材质。
而刘老三买的一沓一沓的纸钱全部无用,烧掉也到不了刘老刘奶他们的手里。
“好冷好困。”
她拢了拢裹在身上的外套,夏夜温度闷热,风吹过她颈侧,并未缓解她全身的冷意。
不知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三张酒桌摆了十来桌,连外面马路都摆上了酒桌,哀乐还在想,只是哭声没了。
“姐姐。”
面前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小孩声。
姜犹掀开困顿沉重的眼皮,看到站在跟前,端着热水、和糕点的七八岁小孩。
“你饿不饿?给你。”
他看上去很是羞赧局促,两手微颤,短翘的睫毛低垂,朝她递来东西。
姜犹还未回答,手心便触及温热的白开水,一袋子糕点搁在她膝盖上。
小孩给完东西,转身跑了个没影。
她轻笑道谢。
为了方便吃袋子里的糕点,她把怀里的书包放到椅子旁边。
睡了会儿,稍微有了些胃口,微甜软糯的糕点也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胃。
“不知谁的小孩,还是要亲自道谢的。”她边吃边咕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