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救人,除非天可怜见,下一场倾盆大雨。
游豫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困局,凭他一己之力,即便日日去劫富济贫,也救不完这百万灾民。
除非开城。
以永安库存之丰,若开城散银放粮,足以瞬间缓解灾情。
然而封城戒严令乃州牧亲下,不可更改。
要解除戒严,除非州牧改变主意。
前些日长乐郡守之死,证明州牧之意不可更改。
那么,除非州牧忽然暴毙。
今日,游豫也已知晓,刺杀州牧,亦无可能。
一条条路尽皆被堵死,游豫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活路。
因此,几个时辰前,游豫才对李广说:“看你!”
他想看看,这位徐图复国的前朝帝室后裔,是否能想到办法解此困局。
若他当真能救下这百万灾民,自己一介布衣,心死之人,供他驱策,做他的马前卒又有何不可?
将这令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令云山一族血脉断绝的无良王朝连根拔起,父母叔伯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欣慰吧!
李广自然不知游豫此刻心底这些想法,他见游豫沉默不语,也不以为意,口中一声呼哨,暗夜之中,便有数道身影如幽魂般从地底钻出,快步行至他身前站定。
那几人一身黑衣,又皆以黑巾蒙面,在这夜色之中,实在极难分辨出是人是鬼。
灾民中便有数人被这几人的出场方式吓得大惊失色,跌坐于地。
随后,游豫才发现这几人每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口袋。
这几人将口袋放下,不发一言,再次快步离去,遁入地底,当真便与幽魂一般无二。
几个口袋之中,忽地有一个口袋动了动,似是装着活物。
李广哼了一声,一脚轻轻踢在口袋上,口袋骤然打开,一道黑影如电射出。
“大哥,你踢我干啥。”
小鼠独有的尖利嗓音在夜色中回荡。
犹如一只阴森之极的厉鬼。
小鼠这出场方式,令在场众人包括游豫在内都被吓了一跳。
李广却似司空见惯,啐道:“小鼠,你再这么懒,我看你这双腿干脆也别要了。”
看李广话语中意思,这小鼠竟是因懒得走路,才将自己装到口袋里,让人背至此处的。
小鼠名叫黎黍,实力不过器师初境,在庆遗会一众核心人物中,实在过于低微。不过令他跻身庆遗会核心层的,并非实力,而是他的一手绝活。
掘地。
这黎黍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他被遗落于山野中,得多头母兽奶水喂养方才保住性命。他从小混迹在山野之中,长居洞穴之内,身上诸多野兽习性,直至十岁那年,方才被一盗墓人发现带回人世间,又花了五年之久,方才学会人语,逐渐融入周遭环境。他在入庆遗会前,一直跟随那人从事盗墓行当,后被官府通缉,判了死刑,投入采石营中,作为苦力日夜劳作至死方休。
黎黍本以为自己必定命丧这矿山之中,不料他所在的这处采石营中有庆遗会核心人物,在得知他擅于掘地之术后,对外宣称他染重疾暴毙,偷梁换柱将他带离采石营,送入庆遗会中。
在庆遗会内,黎黍在刻意栽培之下,修为与掘地之术均突飞猛进,迅速跻身会内一众掘地师之首。
随后,庆遗会大长老便亲自下令,将黎黍提升为庆遗会核心成员之一,统率会内掘地师,在这永安城行挖掘地道之事。
游豫此前行过的那些地道,便皆是出自黎黍及其率领的掘地师之手。
游豫知黎黍曾久居山野,身上尚还保留了许多野兽习性,其中之一便是嗜睡,这亦是诸多兽类在食物短缺之时的存活之道。
此刻见黎黍被李广教训,游豫心有不忍,却也不便开口解释。
黎黍听闻李广训斥之语,当真便如小鼠般吓得抱头鼠窜,惊呼道:“大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李广自然只是假意唬他,见他认错,也不再计较,转入正题道:“东西都带齐了么?”
黎黍点头如捣蒜。
李广蹲下解开口袋,将口袋中物事一一取出,分置于地。
尽管夜色深沉,游豫依然看得一清二楚。
物事共分作四堆。
一堆是食物。面饼、干肉、饭团等,皆是可饱腹的干粮。
一堆是衣物。被褥、长衫、白布等,皆是可保暖或包扎伤口的布料。
一堆是药物。清瘟、祛寒、止痛等,皆是可防治常见病症之药。
最后一堆,是纸张。
纸张之上,画有一尊人像,人像无面,身姿伟岸,一手指天,一手托印,纸张右下角分两列书有六个大字,字字笔力雄劲,力透纸背。
“大庆兴,李庆王。”
李广与游豫、黎黍一并将四堆物事一一分发给众人,并叮嘱众人,务必将纸张贴身藏好,若夜间发现纸张上有微光闪烁,便可再至此处,到时自会有人出现,分发一应物事与众人。一众灾民得了恩惠,千恩万谢离去。
待到一切事了,天已将明,黎黍钻入地道自行离去,李广与游豫返回城中,途中,游豫见城外灾民如蚁,熙熙攘攘挤满了每一寸空地,人人皆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其中亦有不少人对着纸张顶礼膜拜,赫然便是此前分发的那些纸。
游豫方知庆遗会行此事已非一两日,应是谋划已久。
“你们是要借机造反?”
李广不语,算是默认。
“灾民个个手无寸铁,如何是城卫军的对手?”
李广看向游豫,正色道:“虽是九死一生,总好过必死无疑。”
顿了一顿,又道:“此举非我本意,是大长老的意思。”
游豫此前听隐娘提起过,庆遗会有三位长老,除二长老早亡外,大长老与三长老皆坐镇中州赤城庆遗会总部之内,并未来神州行事。
庆遗会名义上虽由李广统领,但真正谋划大事,依然需经长老商议定夺。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广欲言又止,叹道:“对庆遗会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
游豫听出他弦外之音,却也是第一次见李广如此面露难色,知他暗藏心事,难以尽吐,也不再追问。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待将行至军营时,游豫忽道:“我愿加入庆遗会。”
李广大喜,笑道:“如此甚好。小七你天赋心性俱佳,他日必成大器。我庆遗会又多一员猛将,当浮一大白!”
游豫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尽管说。”
“庆遗会行动一向是两人一队,我要与阿寻一队。”
李广愕然,道:“为何?”
“不了解他,如何杀他。”
李广哈哈大笑,正欲说话,阿寻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正合我意。”
李广笑道:“你俩他娘的绝对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游豫沉默半晌,道:“我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