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岁月长(一)

岁月长(一)

自望仙台而起的一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几乎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远远望见。

而紧接着,圣上驾崩的消息公诸于众。

一时间众说纷纭。

虽说萧平衍龙体欠安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但并没几个人料到,他走得这般突然。

毕竟也才过而立之年。

距当年储君之争后,先太子被废,先帝驾崩,他志得意满地登上皇位,尚不足十载。

近年来朝臣心知肚明,这位不是什么圣明君主,但就这样撒手人寰,随之而来的麻烦着实不少。

最要紧的,自然是储君之位。

据长公主所言,那夜圣上回光返照之际依旧记挂着国家大业,强撑着留下吩咐,令五皇子即位。

念及皇子年幼无知,令皇后监国,又着意定下六位辅政大臣。

按理说五皇子乃是中宫嫡出,继承大统合情合理,只是他年纪到底太小了些,说是即位,但无疑是将天下交付在皇后周氏与几位辅政大臣手中。

皇室族亲对此颇有异议。

纵然传话的乃是萧氏的长公主,依旧相持不下。

国丧之下,朝堂后宫悉数牵扯其中,一应礼节繁琐至极。就连寻常百姓都难以置身其外,有颇多忌讳,沈裕就更是躲不开了。

一时间满京甚嚣尘上。

不少人皆以为沈裕会趁机收拢大权,推五皇子这么个傀儡登上帝位,自己当那个实际的提线人,真正地权倾朝野。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什么都没做。

倒是向来仿佛与所有人都一团和气的公孙玘,这回一反常态,旗帜鲜明地拥护五皇子即位。

朝中从暗流涌动到剑拔弩张,沈裕依旧每日按部就班地处理中书公务,踩着时辰散值,再到绣坊这里来接容锦。

因国丧的缘故,绣坊近来的生意差了许多,门庭冷落。

春夫人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得以专心教授、指点容锦,她极喜欢这个既聪慧又勤勉的小弟子,毫不藏私。

容锦则是一如既往,学得勤勤恳恳。

春夫人早就知晓她与那位沈相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见她一门心思扑在绣活上,虽倍感欣慰,但又不免有些惊讶。

午后闲暇,对坐饮茶时调侃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容锦揉捏着眼周的穴道,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摇头笑道:“那些事情,原就与我没什么干系。”

萧平衍停灵宫中,尚未下葬,皇位空悬,满城风雨。

容锦每每出门,都能听到百姓议论纷纷,但她对那些所谓的朝局大事本没多大兴趣,加之沈裕也说了她只管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没再多问过。

她信得过沈裕的决断与手腕,并不会横加干涉。

春夫人呷了口茶,瞥见她翻看的花样,眼前一亮:“你这是……想绣吉服?”

被她一语道破,容

锦虽有些脸热,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已经拖了月余了,始终没什么头绪,故而想着看看。”

这几日,沈裕有意无意地暗示,大有等到国丧一过,就想要筹备婚礼的意思。

容锦未置可否,但先前想过的嫁衣又确实八字还没一撇,她并不想假于人手,只得忙里抽闲琢磨着。

“难得能有令你毫无头绪的事情,”春夫人话音里满是笑意,戏谑道,“赶明儿,我可要去喝杯你们的喜酒。”

“自然。”

容锦含糊笑着,心中却有些发虚。

她压根就没想好这婚事要怎么办,还好不急在一时半刻,不然怕是也没心思坐在这里了。

因着此事,接下来的绣活都做得心不在焉,又下错一针后,容锦无奈地扶了扶额。

“心既不静,还是不要勉强了。”春夫人看出症结所在,宽慰道,“你忙了这么些时日,也该歇歇,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

容锦略一犹豫,应了下来。

她觑着窗外春光正好,起了出门转转的心思,难得在这时辰就离了绣坊。

西市这条街很是热闹,开了足有几十余种铺子,应有尽有,她一路慢悠悠地闲看着,最后逛到了书坊。

这家书坊早前开在新昌街时,容锦为了赚银钱,曾为他家抄过书。

这已是三五年前的旧事,可那位须发皆白的袁夫子竟还记得她,凝神想了会儿,忽而笑道:“这不是容家的小丫头吗?”

容锦忙含笑应了:“是我。”

袁夫子曾是国子监的讲师,后又离开,转而开了家书坊。

昔年书坊募工时,容锦因年纪小、又是女子,险些被那时的掌柜一句话给打发了。还是袁夫子发话,令她如其他人一般试抄了一页纸,最终才得了这个机会。

她心中一直记着此事,十分感念。

因圣上驾崩,会试推迟的缘故,书坊之中聚着不少赴京赶考却又被迫耽搁的学子。

袁夫子有生

意要照拂,容锦问候之后便没多做打扰,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只是书坊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僻静。

几位似是同省出来的考生聚在一处,几句抱怨后,不免提及近来满京热议的朝政,隐隐有辩论之势。

这其中,自然不免要提及沈裕。

容锦被迫听了不少沈裕“狼子野心”的揣测,哭笑不得,正想着将挑中的书结账离开,却只听熟悉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诸位慎言,勿要妄议朝政。”

隔着书架的间隙,除却意料之中的沈衡外,隐约可见一角紫衣。

“清淮,”袁夫子熟稔地唤了声沈衡,顿了顿,笑容愈盛,“行止竟也来了。”

沈衡在朝中虽不是高官要职,但在一众学子之中声名甚佳,时常有考生拿着自己的文章请他指点。

原本高谈阔论的考生认出沈衡,讪讪笑着,欲上前攀谈,又在见着他身旁那位着紫袍公子后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沈裕近年深居简出,少交游,故而这群书生未曾见过。

但他是才从宫中出来,身上穿着的官服足见品阶。

能到这个位置的,少有这般年轻的,加之民间素有沈相容貌隽美的传言,书生们心中猜了个七八分,面面相觑。

高谈阔论起来,难免口不择言,冷静下来细想方才种种,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哪怕沈裕什么都没说,只是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依旧令他们脸都白了。

最后还是袁夫子站出来解围:“行止,你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裕神色稍缓,微微一笑:“我来接人。”

“接人?”袁夫子一头雾水,环视四周。

容锦听了这句,不好再在书架后听下去,抱着两册挑好的游记露了面。

除却沈衡了然于心,其他人皆是满脸震惊。

书生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被沈相撞个正着的原因,归根结底,竟是他散值之后特地来此处接个姑娘家。

一时间,脸色犹如打翻了颜料,精彩纷呈。

短暂的错愕之后,袁夫子旋即反应过来,捋着胡子笑道:“你能这般,也很好。”

容锦被各式各样的目光注视着,有些不自在,想着付了银钱走人,袁夫子却怎么都不肯收。

“这书坊,还是昔年我受沈氏照拂开起来的,岂有收你银钱的道理?”袁夫子倍感欣慰地打量着她与沈裕,“看中什么,只管拿就是,不必见外。”

容锦偏过头,只见沈裕颔首笑着,便将碎银收了起来。

沈裕并没在书坊多留,接到容锦,随后与袁夫子道了别。

他虽是与沈衡前后脚进的门,但并非约好一同过来的,这期间,更是连开口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沈衡仿佛有话要说,将先前借的孤本还给袁夫子后,跟了出来。

容锦余光瞥见,下意识放慢脚步,轻轻扯了扯沈裕的衣袖。

“你们有话慢慢说,我到车上等你。”

容锦笑着眨了眨眼,沈裕的眉头还未皱起,又因她这一句舒展开来,稍显无奈地笑了声。

他现下被容锦拿捏得死死的,心知肚明,却又心甘情愿。

两人的交谈并未持续太久,容锦手上的书才翻了一页,车帘已被挑起,再熟悉不过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没外人在场,沈裕更不避讳。

放着小几上沏好的茶不碰,贴近了些,要她手上那盏。

容锦只得予他,又好奇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裕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漫不经心道:“无非就是那些事,替公孙玘捎几句话罢了。”

这些时日,公孙玘忙得不可开交。

沈裕依着早前的约定,给予了他相应的支持后,便没再过多插手此事。

但事情比预想中的棘手不少,公孙玘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只能又将主意打到了他这里。

容锦将茶盏稳稳地放下,这才轻声道:“是因着黎王吗?”

在书坊时,那些书生曾提过,以黎王为首的宗室有意力保年纪最长的三皇子即位。

三皇子生母不过掖庭出身的宫女,若是即位,可比周皇后所生的嫡子好掌控得多。

于宗室而言,是最趁手的刀。

容锦已经许久未曾听过“黎王”的名字,但黎王府中那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依旧清晰地留在她心底,隐隐留有余悸。

黎王其人,好色、凶残,却又不是秦氏那种没脑子的蠢货。

常人极易因他“脑满肠肥”的外表放松警惕,以至于忘了,他历两朝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他是公孙玘意料之外的变数,计划几乎被全盘打乱,思来想去,只得再来扰沈裕的清净。

看出她心底那点不安后,沈裕覆上容锦的手,轻笑了声:“是我的疏忽。”

要算的账太多,竟漏了这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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