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第119章

这一夜难得睡得安稳。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裕习惯性地睁开眼,准备起身上朝时,还惦记着昨夜欠的债。

其实压根不必他亲自去,只要侍从传一句话,邀月楼能将所有的菜色都送来。

可他心甘情愿,乐意得很。

容锦睡眠向来很浅,觉察到动静的下一刻就醒了,睡眼朦胧地看向沈裕。

“继续睡吧,”沈裕替掖了掖被子,“天冷,就不要起来了。”

容锦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又听屏风外传来成英的声音。

他声音中没了一贯的镇定,开口时似乎格外艰难:“公子,苏婆婆昨夜去了。”

残存的困意一扫而空,容锦霎时睁大了眼,隔着纱帐,看到沈裕的身形僵在原地。

呼啸的北风隐隐作响,鹅毛似的大雪上下翻飞。屋中一片寂静,仿佛落根针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片刻后,沈裕淡淡地应了声。

只是扣着衣带的动作变得缓慢许多。

容锦随意披了衣衫,来到他面前,觑着沈裕看起来依旧平静的神色,轻声道:“告假吧。”

她还记得,苏婆婆曾靠在床头,满是怀念地感慨:“小公子虽不爱说,可他啊,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只是经历得别离太多,会强迫着自己变得麻木。

“人非草木,会伤心难过,哪怕会软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容锦搭上沈裕发凉的手,替他解开官服的系带,“我陪你,去送她最后一程。”

冬日的寒夜总是格外长些,到苏婆婆院中时,天才刚蒙蒙亮。

老人家是在睡梦中离开的。

枕边放着心心念念的、少女时候佩戴的红绢花,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噙着笑意,神情十分安详。

容锦回想昨日种种,意识到苏婆婆心中怕是已经隐约有所预感,才会持着她与沈裕的手说上那么一番话。

苏婆婆昔日受阮家恩惠,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临到终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沈裕了。

沈裕似是也有所觉,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似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我们会好好的,一直走下去。”

依容锦的提议,沈裕称病,但也只换来一日的假。

他肩上担的事情太多,又是紧要关头,并没太多喘息的余地。回到朝堂之上,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沈相”。

有的野心家兴许能从其中获得乐趣,但沈裕从中得到的寥寥无几。

只是他并不是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别无选择。

此番天灾死伤无数,牵连甚广,朝中紧要官员皆是轮轴转,并无半分年节该有的喜气。

公孙玘更是这几日都没怎么歇息,眼下顶着两抹青痕,与沈裕议事之时一直在灌自己浓茶。

但他惯会苦中作乐,谈完了正事,压低了声音道:“那位怕是心气更加不顺,怨气比我还

大呢。”

沈裕瞟了他一眼,兴致缺缺。

可公孙玘并不需要他的捧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自顾自道:“有个愣头青御史上书,建议发《罪己诏》,以告上苍、慰民心,那位脸都青了。”

若说起来,萧平衍这个皇帝当的确实也有些背运,自登基起,各地天灾人祸就没停过。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刚登基那两年还算有心气,想着大展身手,收拢朝臣世家,培养自己的势力。

那时有沈裕相助,进展也还算顺遂。

但自江南水患后,秦氏被打压得几乎无翻身可能,他仿佛也渐渐没了初时的锐气。

先前想找沈裕不痛快,赐了婚,结果成了满京上下众所周知的笑话。

到如今,萧平衍花在后宫上的精力仿佛比用在朝堂更多。

除了最宠爱的郦妃,近来又新添了两位出身不那么正经的美人,夜夜笙歌。

公孙玘原就看不上他,到如今,更是不屑一顾。

“慎言。”

沈裕漫不经心地提醒了句,叩着文书,不经意间看向窗外。

“离散值还有半个时辰,您且再耐着性子等等吧。”公孙玘捶着僵硬的肩颈,又打了个哈欠,“我看您当初将我找来,不是为什么大计,就是为了当替死鬼的。”

他在这里废寝忘食卖命,这位倒好,已经归心似箭了。

沈裕道:“你也大可以早些回去。”

“回去做什么?”公孙玘自嘲似的笑了声,“我那府中,又没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

眼见着快到散值的时辰,沈裕才放了朱笔、合上公文,门外传来内侍尖细

的声音:“沈相,圣上传您去紫宸殿一叙。”

沈裕动作一顿,原本昏昏欲睡的公孙玘倒是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内侍不懂这其中的机锋,只是见沈相脸色微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眼皮不由得跳了下,将腰弯得愈低。

紫宸殿距中书官署并不算远,是萧平衍私下召见朝臣的地方,沈裕这几年常来此处,白玉石阶走了不知多少遍。

这回通传后,萧平衍却并没立时接见他。

内侍陪笑道:“烦请沈相稍待片刻。”

此时已经是散值的时辰,沈裕看了看天色,垂了眼,遮去不耐。

殿中依稀有女子的娇笑传来,沈裕恍若未闻,站得如松如竹。

内侍却是不由得抹了把汗,直到见着那位千娇百媚的郦妃娘娘出来,才如释重负,恭恭敬敬请沈裕入内。

郦妃着一袭水红色纱裙,衬得她肤白胜雪,身上披的墨色大氅绣着金线龙纹,一看便知是萧平衍所有。

她已经显怀,小腹微微隆起,身姿却依旧婀娜娉婷,颇有几分烟视媚行之态。

擦肩而过时,她骤然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称了声“沈相”。

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父兄皆死在沈裕手中,她如今看沈裕的目光,再

无半分情愫,遮掩不去的恨意如阴毒的蛇。

沈裕却并没为此停留,目不斜视地走过,踏入大殿之中。

殿中炭炉烧得火热,暖香与残存的酒气扑面而来,令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微微发痒。

萧平衍懒懒散散地倚在圈椅之中,没什么正行,唇边似乎还沾染了些许女人的唇脂。若是太傅或御史见着,少不得又要劝谏几句。

沈裕目光掠过,并未多言,面不改色地行了礼。

原以为召他来是为了问政务,可君臣相对沉默了会儿,萧平衍开口聊的却是闲话。

两人年少时,曾有两年伴读的情分,只是千帆过尽后,谁也不再提了。

沈裕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却不知这位陛下怎么被触动了心肠,竟拉着他追忆起旧事。

“行止,你可还记得太傅同我们讲武帝平定乱世的事迹?”萧平衍摩挲着已经空了的酒盏,似是已经醉了,“朕那时想,若有朝一日坐到这个位置,一定要如武帝那般,令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你会是朕的股肱之臣,为朕镇守边关,开疆拓土……”

沈裕扯了扯嘴角,笑容中却又带了些许嘲讽。

萧平衍并没察觉,自顾自道:“可行止,这个位置并不好坐,你可知朕有多少难处?”

天色已经昏暗,再耽搁下去怕是未必能赶上宫门下钥,就得宿在官署。

沈裕强压着不耐听了会儿,终于还是打断了他:“陛下醉了。”

“是吗?”萧平衍醉眼朦胧地在眼前晃了晃右手,忽而苦笑道,“行止,你心中还是怨朕。”

沈裕撩起眼皮,缓缓问:“陛下问心无愧,又何出此言?”

萧平衍一窒。

“风高露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沈裕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将将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回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容锦这些时日也没闲着。

如今别院的庶务由成姝料理。

成姝谨记着自家兄长的叮嘱,虽还没过明路,但已然将容锦当作主母对待,一应要紧的事务都会来请示她的意思。

操持苏婆婆的丧仪之后,容锦也将朝中紧要官员及家眷了解得七七八八,做梦都快是那些花样百出的礼单。

得了空,她也会陪着容绮出门去逛逛。

到头来人瘦了一圈,原定的绣品却是只动了几针,好在这东西没什么时限,若不然真不知如何跟春夫人交代。

容锦才改好了纹样,困得厉害,也没精力再回听竹轩等沈裕用饭,喝了半碗粥,便在水榭这边歇下了。

半梦半醒间,只觉她怀着抱着的汤婆子被人挪开,紧接着,落去一个犹带冷意的怀抱。

无需睁眼也知道这是谁,容锦瑟缩了下:“凉。”

话虽这么说,却又向他怀中缩了缩,勉强睁开眼:“怎么来这边了?”

沈裕低笑了声,低头吻她。

“今日累得厉害,”容锦攥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别折腾我。”

沈裕黏她黏得有点过分,只要在家中,恨不得时时在一处,连容绮都得靠边才行。

容锦有心包容,但还是有些吃不消。

“不折腾,”沈裕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我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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