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第48章

关了窗后,容锦才想起来出城的事情尚未问过沈裕的意思。

若是只出门一日,倒是无需多问。

只是这么一来,她也就只能见容绮一面,压根说不上几句话,就得匆匆分别。

她想要在颜青漪那里多留两日,苏婆婆做不得主,还是得沈裕点头才行。

思及此,容锦收拾了针线等物,去了正房。

她到时,沈裕正在更衣。

容锦原本没想接手,但长风一见,立时将手中的衣衫给了她,自己绕过屏风到外间去了。

长风并不是那种躲懒偷闲的人,这回却走得干净利落,容锦看着怀中苍绿色的长袍,愣了愣。

沈裕倒是没说什么,眉尖微挑,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

容锦很快就回过神,上前两步,为沈裕更衣。

她指尖勾着系带,熟练地打了个结,又轻轻地抚平衣袖上的细微的褶皱,没急着开口。

她在沈裕身边这么些时日,也算对他有所了解。

无可无不可的事情,沈裕心情好时就会点头允准,心情不佳时,甚至可能会有意为难。

他在官署忙了一整日,诸事缠身,想来是不大顺的,所以方才才会发作商陆。她若是想要沈裕点头,最好还是等他稍作歇息,用过饭再提。

容锦为他打理好衣衫,正想着退开,却被沈裕反勾了衣袖。

“无事献殷勤,”沈裕瞥见她腕上残留的痕迹,将语气放缓了些,“心里思量着什么呢?”

容锦稍作迟疑,开口道:“奴婢已经有有段日子未曾见过小妹,适逢青漪姐过来,便想随着她一同回去住两日。”

她飞快地看了眼沈裕,见他未置可否,解释道:“昨夜解毒之后,您的伤应当已经稳定下来,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轻,头也低了下去。

但并非羞涩,而是有几分颓然,仿佛沈裕已经回绝了她的请求。

与方才同商陆在一起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裕心中明白这是从前种下的因,沉默片刻后答道:“你既想,那就去吧。”

因这句话,容锦眼神仿佛都亮了些,他看在眼中,鬼使神差地又补了句:“……多住几日也无妨。”

有前车之鉴在,一得到沈裕回来的消息,颜青漪半点没耽搁,立时来了听竹轩。

前几日,沈裕将昏迷不醒的容锦从南林山带回,交给她后就匆匆换了官服上朝。

颜青漪那时粗粗看了眼他的气色,便觉着不好,如今坐下来细细诊脉,更是不由得皱了眉。

“阴阳蛊不是灵丹妙药,”颜青漪要了笔墨,边斟酌着写方子边警告道,“纵然是没灾没病的健全人,这样下去也该病倒了。”

沈裕拂下衣袖,目光落在了一旁研墨的容锦身上,模棱两可道:“如今的形势,颜姑娘应当也有所了解。”

纵然是对朝政一无所知的人,看着涌来京城的流民,也能猜到几分。

更何况颜青漪还是大夫。

在来别院之前,她已经接诊过数位流民,看过他们面黄肌瘦、满身病痛的样子,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周遭的乱象与动荡。

世道不太平,萧平衍都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朝臣各个忙得团团转,沈裕身兼数职,又岂能独善其身?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会在这里写方子,”颜青漪眼皮子都没抬,提笔改了几味药的分量,着重强调道,“还望您一定要撑住。”

沈裕能到如今的地位,是他靠着实打实的功绩换来的,就算是与之对立的政敌,也无法否认他的本事。

涌来京城的流民陆续安置下来,施粥、义诊,以工代赈。

而萧平衍也终于定下了接手江南这个烂摊子的人。

他斟酌数日,最终决定将事情彻底甩给沈裕。

好几位朝臣都松了口气,他们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生怕这苦差事落在自己身上,如今也算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倒是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帮衬了句,说是以沈裕的身体,怕是未必经受得了。

“朕自然会遣太医随行,悉心照料,”萧平衍看向垂首侍立的沈裕,“沈卿以为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沈裕上前一步,平静道:“圣上有令,臣自当尽心竭力。”

萧平衍先前有诸多顾忌,因沈裕在朝野内外的声望极高,若是收拢江南的事情办成了,恐怕就真到难以钳制的地步。

却也不得不承认,将此事交由沈裕后,他打心底松了口气。

归根结底,也是秦家实在扶不起来,不然何至于此。

天一日日凉下来,也就午后日光铺洒下来时,能有几分暖意。

沈裕难得在这时候出门,与户部尚书一道到城外巡视流民的安置点,顺道商议江南赈灾事宜。

“这些日子江南传来的奏章,实在不容乐

观,流民无数、兵祸四起,各地都在哭穷……”

户部尚书提起此事便不由得叹气,再想想国库的境况,更觉日子没法过了。

他看过施粥的长队,目光落在沈裕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上,带着些希冀问道:“沈相此去江南,可有几分把握?”

这些日子下来,紫宸殿的东西都快被摔了一轮,可沈裕却始终未曾失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令变色。

某种意义上,倒是给了众人一些底气。

沈裕拢了拢大氅,抚过翎羽绣纹,平静地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

户部尚书没忍住,“哎呦”了声,愁得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些,正要跟上沈裕,却被叫停了。

“你自忙去吧,”沈裕看了眼日头,“我有些私事。”

户部尚书难得从沈裕口中听到这种话,怔了怔,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上了马车,隐隐听着吩咐了句“去青庐”。

他捋了把胡子,

问周遭的属官:“这青庐,是什么地方?”

“算是那边镇子上的医馆,”属官如实道,“说是那里的女大夫医术极佳,且心地纯善,诊金也收的极低。”

“沈相莫非身体不适?”老尚书忧心忡忡,“还是该找太医才好……”

沈裕身体上并没什么不适。

他那日为安抚容锦,放话让她“多住几日也无妨”,结果容锦真听了进去。这一去四五日,仍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她身边跟着白芷,这几日并无消息传来,没出什么意外,纯粹是不想回罢了。

与容锦而言,别院是个拘束。

他早就知道这点,如今倒是更真切地体会到,若是容锦有的选,她会毫不犹豫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青庐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流民,一直排到院外,沈裕的到来引起一阵议论。众人虽不知他究竟是谁,但能看出身份非同寻常,纷纷避让开来。

颜青漪见着他,诧异道:“何事?”

沈裕开门见山道:“她呢?”

颜青漪接过容绮送来的茶水,指了指后院。

沈裕没逗留,循着她指的方向绕去了后院,挑开竹帘,见着了忙碌着的容锦。

容锦正帮着颜青漪晾晒草药,一旁的石桌上放着缝补了一半的衣裳,压着几页纸。

她穿着条素白的粗布裙,长发也只用了根银簪绾起,珠花、耳饰一概没用,清丽如出水芙蓉。

沈裕还记得初见时她浓妆艳抹的样子,的确好看,却仿佛不如眼前这般自在。

他看着容锦忙前忙后,一时倒忘了自己过来,是想着将人带走了事,心中的不满也消散了些。

容锦将最后一部分草药在竹筐中摊开,放到架子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她正想继续缝补衣裳,抬眼见着倚门而立的沈裕,惊得后退了半步。

虽知道自己离开的有些久,但想的是,沈裕最多遣人来催一催而已。

她摩挲着指节,轻声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凑巧有事出城,途经此地。”

沈裕缓步上前,看了眼绣筐下压的几页纸,竟是眷写得工工整整的佛经。

“今晨有个孩子去了……”容锦将秋风吹散的鬓发拂至而后,声音中带着苦涩,“她娘亲央我抄几页佛经,烧给她,盼着来世能往生极乐,不必再受煎熬。”

她知沈裕不信鬼神,但也知,于许多行至山穷水尽的人而言,有所寄托也算是慰藉。

好在沈裕的刻薄并没在此时发作,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容锦看了看补了一半的衣裳,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沈裕,见他并没催促的意思,索性拿起了针线。

她没有颜青漪那样厉害的本事,但打打下手,能帮着做些事情也好。

和煦的日光透过枝叶,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容锦专心致志地补完了旧衣,咬断丝线。再抬眼时,只见沈裕撑着额,眼睫低垂,竟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沈裕这样一个入睡极难的人,能这么睡过去,也不知是忙了多久没合眼。

容锦没出声,静静地看着。

他的深沉心机仿佛都在那双眼里,如今睡去,浓密的眼睫敛着,清俊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柔和来。

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筋骨分明的小臂。

腕上那一线细细的痕迹,是种阴阳蛊时留下的,与她的别无二致。

沈裕并没睡太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醒了。

容锦随即挪开了视线,试着问了句:“公子,别院并不缺人手,我想再留两日……”

“容锦,”沈裕眉眼间还带着些倦意,声音温和,可说出的话却并不留情,“你该回去了。”

他环顾这简朴的院落,目光从晾晒着的草药、眷写的佛经、缝补好的衣裳上扫过,低声道:“你有着那么多善心,对着些素未谋面的人,说给就给了……”

“为何不予我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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