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戴亚男从电脑前惊醒。

昨晚她沉迷写作, 不知不觉就在电脑前趴着睡过去了,若不是刚才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还不知道要在电脑前睡多久呢。

窗外有一点点细碎的阳光, 她预估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因为她这个出租屋只有每天午后能看到半小时的阳光, 再过一会儿这奢侈品般的阳光就要从她的房间内离开了。

她揉揉酸痛的脖子, 拿起一旁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看向了面前还在闪烁着的电脑屏幕。她这段时间闭关创作自己的原创剧本, 忙到飞起,每天不是查资料、就是在键盘上努力耕耘。

可是最近,她陷入了创作瓶颈期, 明明大纲都提前写好了, 人设也是她所擅长的, 但她怎么写怎么觉得生涩。

她写出来的东西就像是被人嚼碎了又吐出来的甘蔗渣, 光是望一口都令人生厌。

这样的作品, 她要怎么拿去给影视公司看、又要怎么拿去给观众看?

说不定,她根本没有什么创作能力。她就是一个绝望的文盲,只不过偶尔被灵感之神吻了一口,侥幸能写几笔俏皮话,就以为自己是莎士比亚在世了!

哎。

码字真是世界上最辛苦又最内耗的工作了。

戴亚男深深叹了口气,关上电脑, 打算起身活动活动身体。

总在电脑前工作, 她的颈椎腰椎都很不好, 上个月她去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说她颈椎反弓、腰椎间盘突出, 要考虑做手术。戴亚男听后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赶忙咨询手术排期, 医生说排期很快,但是手术费要几万块,她又觉得自己没那么疼了。

就算要做手术……至少也要等她的剧本找到买家再说。

戴亚男的房间很小,房间除了桌椅床柜以外,只剩下一小片空地,勉强能铺开一张瑜伽垫,她飘到瑜伽垫上左扭扭右扭扭,一边活动身体,一边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这座群租楼隔音很差,尤其每天傍晚六七点钟,总能听到那些刚下班的邻居回家的动静。有人大声在楼道里打电话,有人打开屋门炒菜,有人抽烟,有人吵架……总之,闹腾得不得了。

不过现在才下午,怎么外面就折腾起来了?

她好奇心大起,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个缝隙,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她对面那户房间大门敞开,正有人往里搬东西。

床垫、衣柜、桌子、饮水机、空气净化机、各种生活用品堆满了楼道,正等待着往小得袖珍的单间里面塞。

“你是不是有钱没处花?”单间外,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人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高大男人,“屋子里原本的床和柜子不能用吗,为什么要买新的?”

男人一脸认真:“房子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你又不是没看到,上一任房客留下的桌子都包浆了,根本擦不干净。还有那张床垫,谁知道他在上面是老实睡觉还是做了别的?要我说,最好马桶也换新的才好。”

“停,别再说了,再说我都要画面感了。行吧,换床换衣柜换桌子我都依你。”青年打断他,又指向一旁的饮水机,“那这个东西你给我解释一下?自来水管里的水烧开了不能喝吗,为什么要买饮水机,你知道我每次从一楼搬桶装水有多累吗?”

“自来水的口感太差,不适合萃咖啡。”男人如此回答。

“……萃咖啡?”

“对啊。”英俊的男人搬开饮水机,露出藏在后面的咖啡机,兴高采烈地说,“这是我特地买的家庭式咖啡机,哦,还有新到的咖啡豆,一会儿我就给你做一杯冰美式尝尝~”

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你……你,你怎么走哪儿都忘不了你的冰美式?我看你直接去承包咖啡林算了,以后每天睁眼就烘你的咖啡豆,萃你的咖啡液,一天三顿顿顿喝咖啡,喝到皮质醇升高,喝到心跳飙到二百二,咔吧一下死了,死也当个咖啡鬼,我就给你埋在你的咖啡树底下,把你这破咖啡机给你当陪葬品!”

这串阴阳怪气的话说得实在有趣,戴亚男一个没忍住,就不小心笑出了声。

“噗哈哈……哎呀。”她赶忙捂住嘴,可还是慢了一步,在她门口吵架的两位新邻居同时转过了头,看向了躲在门缝后的她。

戴亚男就这样水灵灵地被抓包了。

“……嗨,你们好。”戴亚男尴尬地打开大门,僵硬地挥了挥手,“凌宸,你们今天正式搬家啊?”

凌宸“嗯”了一声:“是不是吵到你了?”

“还好,还好。”戴亚男赶忙说。

凌宸又问:“你今天调休吗?怎么没去上班?”

戴亚男回答:“我在家工作。”她顿了顿,才小声补充一句,“我是一个编剧。”

记得刚毕业时,别人问起她的工作,她都很大声很骄傲地说自己是编剧,毕业于首都电影学院……可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编剧这个身份成为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很多时候让她羞于启齿。

因为一般人在得知她是编剧后,都会问她:“你写过什么电影电视剧啊?我想看看。”然后她就不得不拿出自己那些标题雷人的降智短剧,可那些剧连她自己都不忍心看第二遍。

为了避免被人问东问西,戴亚男先发制人:“凌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凌宸微妙地停顿了几秒,回答:“我是一名……化妆师。”

“化妆师?”戴亚男有些惊讶。她在剧组里也见过不少化妆师了,大部分都是女生居多,至于男性化妆师十个有九个是gay。

“对,他是我的专属化妆师哦。”一旁安静许久的男人微笑着开口。他的容貌太过英俊迤逦,笑起来时,眼尾带着浅浅的桃花褶,更衬得他风姿洒脱。他的存在与这昏暗破败的楼道格格不入,让戴亚男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位感。

男人说:“之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凌宸的哥哥,凌朝。”

听到这个名字,凌宸猛地把头扭过去,声音上扬了一个八度:“哥哥?”

“嗯,怎么了?”自称叫做凌朝的男人笑眯眯地看向他,问,“好弟弟,你叫我干什么?”

凌宸:“……没什么。”

就是有点手痒想打人。

戴亚男没看出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氛围,她盯着男人的脸看了许久,迟疑地说:“凌朝,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明星?”

“哪个明星?”

“贺今朝。”

“你看出来了呀!”出乎意料的,男人居然大方承认,“我确实是照着他那张英俊潇洒世间罕见的帅脸整容的。”

戴亚男:“啊↗?啊↗?”

整容的?

男人抬手指了指眼睛:“这双深邃又充满故事感的眼睛,花了三万;”又指了指鼻子,“这个挺直如雕塑般的鼻子,花了两万;”接着是嘴巴,“还有似笑非笑欲语还休的双唇,花了三万;”最后又摸了摸脸颊,“这锋利地好似刀劈斧削般的下颌角,是花的最多的,花了我整整八万!”

“哎。”男人深深叹了口气,“贺今朝的面孔,是被上天怜爱过的证据,是亚当存在于这世上的证明,是应该写在美术教科书里的案例。我没有他那样的投胎运气,只能运用一些科技手段让自己向他靠拢了。”

戴亚男被他说得晕头转向。

她原本还有一丝怀疑,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贺今朝本人,但听他说完这串花,戴亚男完全打消了自己的怀疑——贺师兄怎么可能如此自恋,眼睛都不眨地吹嘘自己的容貌?贺师兄明明是个谦逊、成熟、低调的大影帝,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群租房里,更不可能说出这些浮夸之语。

戴亚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那你整容成贺今朝的样子,也是想进娱乐圈吗?”

“那倒不是。”男人眨眨眼睛,“其实我在网上有不少粉丝。”

“你是网红?”

“你说对了一半。”男人回答。

“?”

“我不是网红,我是网黄。”与贺今朝有着完全相同面貌的男人自豪开口,“专业搞擦边的那种。”

“…………”

……

“贺今朝,你怎么又开始随地大小演了?”

房间门在身后合拢,凌宸强压住心中喷涌的怒火,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凌朝’??‘整容’???‘擦边网黄’????你敢说我都不敢听!”

光是想到刚才戴亚男惊恐的目光,凌宸就觉得分外头疼。

为了方便接近戴亚男,贺今朝行使了钞能力,直接让凌宸租下了这一层的所有房间。本以为房东阿姨会问东问西,没想到在金钱的作用下,房东阿姨二话没说,就要求原本的租客都搬到了其他楼层。

虽然他们只是暂住一阵子,但注重生活品质的贺今朝,还是买了全新的家具,哪想到他们在搬家具时,又一次“唤醒”了戴亚男。

贺今朝一脸无辜:“我这张脸这么知名,电影院有我,广告牌有我,就连沐浴露包装上都有我。戴亚男起了疑心,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临时编一个身份啊。而且你是化妆师、我是网黄,这不是挺般配、咳,挺合适的吗?”

凌宸:“那也不能……至少也不应该……总之你……”

他想说什么,但面对贺今朝的厚脸皮,说什么话都显得没意义。

“小凌,看在我都跟了你的姓的份上,你就别因为我的自作主张而生气了,好不好?”贺今朝飘到他身旁,一缕灵魂化成云雾缠在他的手臂上。

凌宸没好气地挥挥手,把贺今朝挥散:“去去去,我稀罕你跟我姓?你就算跟了我的姓有什么意义,你还能当我儿子?”

“啊?你喜欢我叫你爸爸啊?”贺今朝有些为难,“小凌,没想到你喜欢这种play……如果你喜欢,我也不是不可以。”

“……”凌宸怒极反笑,“贺今朝,原来你是真·网黄啊。”

网黄不网黄的先放一边,总之,他们两人现在顺利搬到了戴亚男对面的房间。下一步,他们要继续跟她拉近关系,才好调查她死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找到她的遗体。

贺今朝很快想好了一个新借口——借着乔迁之喜的名义,请戴亚男到他们房间吃饭。

“你觉得可能吗?”凌宸对此很不乐观,“她是独居女性,咱们两个大男人,她若是有戒心的话,根本不可能到咱们房间。”

贺今朝说:“如果不想让她拒绝,那就准备一份让她舍不得拒绝的美食吧。”

凌宸:“什么美食,满汉全席?”

贺今朝没说话,而是莫名其妙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凌宸:“?”

贺今朝:“我的脸啊——秀色可餐这个词你没听过?普通的男人约她去吃饭,她肯定不为所动;但我这样完美的男人约她,她能不动摇?”

凌宸:“……网黄,你不觉得你这样更可疑吗?”

……

沉浸在写作之中的戴亚男又一次被敲门声惊醒。

她不记得自己在电脑前坐了多久,好像每次一走近电脑,她就被莫名的吸引力锁在了电脑前,两只手只想在键盘上码字,不想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咚咚咚。

大门又一次敲响,戴亚男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我,凌宸。”门外响起新邻居的声音,“戴小姐,你家有多余的碗吗?”

这位新邻居真是奇怪,之前来借醋,现在又来借碗。家里连咖啡机都有,偏偏没有碗。

若是其他男邻居几次三番敲门搭讪,戴亚男肯定会退避三舍。但莫名的,戴亚男觉得凌宸身上有一种让她安心的气质,仿佛世界下一秒毁灭了、所有人类都死光了他都毫不在意的淡定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有威胁呢,他一定只是单纯来借碗的。

想到这里,戴亚男起身给凌宸开了门。

凌宸的腰上围着围裙,看起来居家气十足:“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准备要吃饭了,才发现家里没买碗。”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旁边让了一步,让戴亚男可以清晰看到他身后敞开的房间大门。

原本堆在走廊里的家具已经搬进了屋内,小小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折叠矮几,矮几中央是一只电锅,红色辣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周围挤了好几个盘子,放着青菜、肉类。

那个名叫凌朝的男人席地而坐,眼巴巴地守在电火锅旁,见戴亚男看过来,他冲她招了招手,主动说:“戴小姐,要不要来一起吃火锅?”

火锅。原来他们今天的晚餐是火锅。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戴亚男立刻闻到了火锅霸道诱人的辛辣香气。

真奇怪,火锅明明是味道那么重的食物,可她刚打开门时居然没闻到。

凌宸看向她:“你吃晚饭了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吃吧。”

戴亚男本想婉拒,但话未出口,一股剧烈的饥饿感忽然从胃中冒出,席卷了她。

她最近沉迷码字,昼夜颠倒,甚至想不起来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了。凌宸不说则已,一说她就觉得饿得不得了。

见她神色松动,凌宸立刻加了一把火:“我们也不好意思白借你碗筷。咱们既然是邻居了,你借我们碗筷,我们请你吃火锅,也算是有来有往。”

戴亚男终究是被他说动了。

“那好吧,”她说,“我前两天才买了几样菜,刚好可以一起涮火锅吃。”

几分钟后,凌宸面不改色地从戴亚男手中接过了蒙着一层灰的碗筷,以及一袋子已经腐烂变质的果蔬。

戴亚男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带来的食物有什么问题,兴致勃勃地告诉凌宸城中村里哪里买蔬菜瓜果便宜。

凌宸把坏掉的果蔬交给贺今朝处理,贺今朝爱干净,碰都不想碰那些流黑水的水果。偏偏戴亚男就在身边,他只能别扭地拎着那些烂水果来到冰箱前。

袋子里除了烂水果以外,还有一大瓶已经涨瓶的牛奶。

戴亚男说:“吃辣锅容易伤胃,要喝牛奶的!刚巧我昨天买了一瓶牛奶,咱们待会儿吃火锅的时候可以喝,喝不完的可以留给凌哥。”

“留给我?”凌宸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戴亚男说的“凌哥”是指自己。

“不是,我说的是另一个凌哥,凌朝。”女孩开口,“他不是喜欢喝咖啡吗,可以做拿铁。”

凌宸:“……”啊对对对,贺今朝现在也是“凌哥”。

贺今朝还挺喜欢“凌哥”这个称呼的,美滋滋地答应了。

他趁戴亚男和凌宸闲聊的功夫,挥手打开冰箱,正要让那瓶牛奶主动飞进去,结果刚一抬手他就顿住了。

贺今朝发现,戴亚男带过来的是一瓶保质期仅有三天的鲜牛奶,而这瓶奶的上市日期是八天前。

戴亚男说,她是“昨天”外出购买的这瓶牛奶,且这瓶奶没有开封。

这说明,戴亚男的死亡时间,正是这瓶奶的保质期以内——也就是一周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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