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以北二十公里处,拉塔恩等来了自葬神之墓星夜疾驰而来的黑夜法师团。
“师弟!”盖乌斯依然穿着那副遮蔽面目的铁甲,第一个策马冲了过来,爽朗的笑声从铁盔之下传来,“这回总算幸不辱命,那边的事情摆平了,也没沦落到陷入生死危机向你求救的地步。”
他凑到近前,朝拉塔恩伸了伸手,低声道:“把那件东西还我吧。”
拉塔恩依言摸出那只师兄临行前留下的精巧玻璃瓶,瓶中那团漆黑粘稠的液体依然毫无变化。
他想了想,又不由分说地把玻璃瓶收了回去,贴身放好。
“你干什么......”盖乌斯隔着头盔瞪着眼睛道,“事情都帮你办妥了,赶紧把瓶子还我!”
“那不行!”拉塔恩刚毅的面庞上一片肃然,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道:“葬神之墓是葬神之墓,瓶子是瓶子,二者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师兄既然说过这液体能与你本体遥相呼应,感知生死危机,就更应该在我这儿放着了。”
“顺便一提,万一哪天你真遭遇不测,我顺着这玩意的指引把你救下之后,你还得再给我续上一瓶新的,记住了么?”
“嘿——”盖乌斯都被气笑了,“师兄的东西你说拿就拿,你小子是真把自己当大军主帅了是吧?”
“法师学徒盖乌斯!”
拉塔恩虎目一瞪,“且不说你自从进入秘术之殿求学以来未经一次考核,至今仍是学徒之身,就是卢瑟特大师与三席长老在此,大敌当前也要听我这路统帅号令!还不速速入列!”
“你!你......好好好,我入列,我入列!这次的事情我可记下了!”
不远处,赶来的卡西乌斯连同秘术之殿的三位黑王长老、两位白王长老也驱马上前,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也愿听将军号令。”
左边是刚刚结束一场大战的瑟利亚首席长老,右边是自己的几位授业恩师,拉塔恩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垂首道:“几位阁下先前在葬神之墓与镇内一路激战,本该留在瑟利亚修整才是,这边的战事交给我们就好,何至于再劳动诸位。”
“殿下,一路激战至此的又岂止是我们几个老朽——”一位黑王长老正色道,“路西亚殿下正在率军与邪神血战,您与菈妮殿下突破重围杀到这里,不也是冒着重重危险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拉塔恩身上雕刻着狮子纹饰的黄金战甲早已被星兽鲜血染得一片脏污,连背后飘扬的红色披风都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暗褐色,更是有数十道深刻的斫痕撞印遍布铠甲各处,足见刚刚这一路战斗的凶险。
为了避免两位战力最强的半神过早形成合围之势,赛格尼斯几乎将近半高阶星兽都压在了阻击拉塔恩的北线,这才硬生生拖延出了将近一夜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当拉塔恩亲自披挂上阵,充当破阵之锋冲杀在万军之前的第一线,高阶星兽组成的防线还是如同被劲弩贯穿的鲁缟,被他自北向南几乎杀了个对穿。
也正是由于拉塔恩率领的瑟利亚大军已经扫平了来路的绝大多数阻碍,卡西乌斯与几位秘术之殿长老才能召集葬神之墓尚存战力的数十名高阶法师,沿着刚刚打穿的通道赶上大部队的脚步。
“不错,拉塔恩殿下,您应该很清楚,这不是一家一姓的战争,而是整座交界地都必须直面的战争。”苍髯染血的卡西乌斯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有多少阴暗龌龊之辈妄图借这场战争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只在乎我们必须赢下它——这是瑟利亚人代代相传的使命,也是我们为无数牺牲的先驱必须实现的复仇。”
拉塔恩怔然凝望着这个刀剑般刚硬的老人,又让余光随着萧瑟的晨风向后掠去,他看到了疲倦之中双眸仍如星辰般耀眼的妹妹,看到了温和如水含笑望来的卢瑟特大师,看到了端坐马上挺拔如剑的师兄盖乌斯,看到了奥加、莱因、盖亚......
在目光的尽头是数千名浑身浴血的黑夜法师,他们沉默地屹立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一如禁忌之战后他们逝去的一千年。
没有人能阻挡他们冲向破晓的曙光。
“那么,请诸位入列,随我南下,击破邪神!”
同一时间,早已沉寂下来的葬神之墓。
一具被狂暴的魔法能量冲刷得残破不堪的躯体正如行尸走肉般前进着。
他踉跄着跨过瑟利亚北部耸立的山峦丘陵,一步步穿过人去楼空的山间要塞,他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动作却如时钟般机械而恒定,任由一片片烧焦的血肉随着微弱的呼吸扑簌而落,也绝不肯停下前进的步伐。
“到了......就快到了......”
“呵,呵呵......”
站在黑夜法师团撤离之后洞开的封印之门前方,仆人毕迪扬起残破的头颅,注视着那条天顶石打造的通道,发出了一阵说不清是压抑还是畅快的诡异低笑。
“你说这条跨越百年的道路难走,我看也不尽然嘛。”
“有人走了区区数年,就踏上了让你难以仰望的高度,而我,嗬嗬......我只要走得比你再远一点,再高一点......就够啦。”
降临仪式开启之前,赛格尼斯曾经让他以尽快远离那座祭坛,防止被急剧涌来的魔法能量冲刷而死,可在赛格尼斯未曾注意的角落里,那个在他眼中蝼蚁般微不足道的仆人留了下来。
“毕迪”沐浴在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狂暴能量中,目睹着占据了他的身躯的先祖一步步走上山巅,走进葬神之墓与祭坛的奥术链接,张开双臂拥抱着那不属于他的澎湃神力,一步步蜕去凡躯,由人化神。
就像看一个被丝线牵动的傀儡,一个在舞台之上卖力表演的小丑。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着,这具身躯早已突破了崩坏的极限,之所以还能超出常理地行进,只是因为他调动了最后几分提前寄存的魔力,强行驾驭着即将崩塌的躯干,如同一架支离破碎的人偶,挪动着最后的距离。
他感觉脸上一阵干痒,伸手擦拭了一下,于是半张脸颊便化作枯朽的残渣落向地面,可他却长呼一口浊气,残存的另外半张脸上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
终点到了。
眼前便是那座邪神沉眠千载的深渊,深渊之下,便是那枚复苏未成沦为他人嫁衣的残破之卵。
“先祖,接下来的时间,就请您尽情品味,这场来自一百年后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