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意识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犹格神情坦然地回答道,“两年前我刚刚外出游历时,平均每个月都会有两到三次不定期的头痛、晕眩,以及伴随而来的短暂幻觉,您和师妹都知道,这也是我选择离开学院出去散心的原因。”
“值得庆幸的是,半年后这种状况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不仅发作频率降到了两个月左右一次,症状也轻微了许多,直到七个月前,那是我最后一次感到脑海深处隐隐作痛,之后就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听闻此语,卢瑟特一直紧绷的眉头终于舒缓了几分,他转头和瑟濂对视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情绪。
和一直埋首于典籍与实验中的瑟濂不同,犹格选择的道路可谓是一条自始而终都沐浴在战斗与厮杀中的染血之路。
海摩教室尚武的风气与层出不穷的决斗只能算是他法师生涯的开胃小菜,一次次外出历练、冒险、剿杀堕落法师与异端教徒才是犹格人生的主旋律。
西起利耶尼亚,东到盖利德与远东列岛,南及啜泣半岛,北至化圣雪原,犹格近十年间的步伐几乎遍及了雾海之内人类活动的一切领地。
他无数次披挂海摩战甲,佩戴法杖与战锤踏上远征之旅,又无数次满载着击败异端强者的战绩荣耀凯旋,将雷亚卢卡利亚与海摩战斗法师的声名随着他的足迹一起烙印在黄金时代的历史上,成为吟游诗人与传记学者口头笔端盛世的象征。
然而即使在黄金光辉最璀璨耀眼之处,背面也埋藏着千年时光都无法消弭的阴影,在这场盛世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阴谋者与野心家们隐藏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世人的常识,甚至是卢瑟特与亚兹勒这种级别人物的认知。
在犹格出事以前,没有人相信学院年轻一代的最强法师,竟然会在一次清扫神皮信徒余孽的小型战斗中折戟。
即使在犹格出事之后,学院高层与海摩教室也始终无法理解,一群仅仅是膜拜神皮使徒,连真正的死之女王眷属都算不上的乡野愚民怎么可能对他造成如此严重的创伤,甚至差一线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在清扫任务后不知所踪七个月,又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门前镇重伤垂死的犹格,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谜团。
自黄金历44年三月犹格失踪算起,他失踪了七个月,又在重伤中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恢复意识之后,他只记得自己在清剿完成后被一记来自背后的攻击突然重创,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胸口处狰狞的贯穿伤与丑陋的缝合疤痕足以印证他的记忆——但无论是能在他身上造成这种伤势,还是能治愈这种伤势的存在,都绝非泛泛之辈。学院在战后的疯狂搜索中只找到了一片被焚为灰烬的村庄,却根本没能掌握任何有关线索。
是谁重伤了他,又是谁从濒死状态治好了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继那处贯穿伤之后,遍及犹格身体几乎每一处角落的切割伤与缝合口显然不是在战斗中造成的。
以学院高层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有人在犹格身上进行了至少半年的人体试验,手段之残忍即使比起早已淡出历史的真实教派也不遑多让。
可在后续由卢瑟特亲自主导的全面检查中,他们愣是没有从犹格身上发现任何被改造过的痕迹。
那些隐藏于暗处的敌人看起来只是以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了他整整半年,期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形式的永久伤害,最后又把还剩一口气的犹格丢还给了他们。
伤势养好后将近三年时间里,曾经豪放旷达、不拘小节的犹格变得沉默而孤僻,除了两位老师与师妹瑟濂,他几乎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其中包括了他在海摩教室的同事与战友。
他不再整日热衷于魔法决斗和肉体修炼,而是前所未有地捧起了曾经弃若敝履的魔法典籍,开始整日整日地沉浸在前人留下的知识与心得中。
而在学习之余,犹格竟然还会品读起来自大陆各地的小说、诗歌与传记,尤其是那些民间杜撰的关于众神之战乃至更古早的星月时代与蛮荒时代的故事。
如果不是卢瑟特和亚兹勒一手将犹格抚养长大,又几经确认他的魔力水平和魔法天赋没有丝毫退化,他们大概真要怀疑这位弟子是被从头到脚换了一个人。
直到两年前,犹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离开学院出门走走,进行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以期让自己从三年来的颓废生活中回归。
两位大师与瑟濂都表示极大的赞同,毕竟在他们看来,无论这场游历的结果如何,再坏也不可能比这三年更坏了——坐视自己的亲近之人时不时陷入头痛、昏厥、幻觉与往日的创伤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市井百姓尚且都无比痛苦,更何况是他们这群立足大陆巅峰的学者呢?
既然一切现有的魔法、祷告与医疗手段都无法治愈犹格,那么还不如将一切都交给他自己,或许当他重拾法杖与战锤,再度披上战甲,冲杀在捍卫公理与正义的第一线,就真的能回归曾经的自我呢?
至少他们是如此期许的,亚兹勒与卢瑟特准备了足足十余道禁咒级别的顶级魔法卷轴,为的就是在这次游历中保护好弟子的安全。瑟濂则下定决心,要在师兄下次归来之时动用辉石之躯的部分技术,帮犹格将身体状态改善到更胜往日的巅峰水平。
至少在目前看来......犹格安全地回来了,也成功找回了大半曾经的自己。
所以瑟濂故作寻常地调侃起了他带着通缉犯人头招摇过市的行径,卢瑟特也难得与弟子开起了玩笑,正如他们曾经与犹格相处的日子,又如那灰暗无光的三年中他们不得不失去的时光。
“至于那七个月的记忆......”犹格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失落道:“抱歉,老师,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果说一定要我从那场深陷其中的噩梦中回忆起什么,大概就只有潜意识中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恐惧吧。”
他没有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可那处陈年伤势似乎仍在胸甲之内隐隐作痛。
“没事的,孩子——”
不知何时,卢瑟特已经重新来到犹格身边,将他的脑袋搂向了自己已经有几分苍老颓唐的肩头,“至少你找回了曾经的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师兄,”瑟濂飞快抹了抹眼角,站起身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