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不静。”
拉塔恩偏转目光,却见到素来寡言少语的师兄盖乌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斟酌着语句道,“战争准备不管怎么看都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但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
盖乌斯沉吟片刻,将周身环绕的铁砂凝聚成一枚光滑无比的铁球收入口袋,道:“在实力层面上,你从来无比自信,外面那位路西亚殿下也和你一样,所以你们怕的不是艾丝缇苏醒之后打不过的问题——而是担心复苏过程中出现变故,是么?”
拉塔恩目光一凝,默然几秒,还是颔首道:“师兄所言不错,那日看过葬神之墓的布置之后,无论是瑟利亚的强者底蕴,还是瑟利亚人抵御邪神不惜生命的毅力,都令我颇为触动......然而,日前起源魔法师接二连三发生异变的原因终究没有找到,幕后黑手也无定论,眼下只是靠瑟利亚与三大王朝的硬实力暂时把风波压了下去。”
“我想,不管谋划这件事的是学院内部的双贤派也好,亦或外围的某些势力也罢,幕后之人总归为这番布局耗费了无数时间心血,不可能面对我们的施压轻易罢手。现在还在瑟利亚的起源派法师都经过了卢瑟特大师的亲自检查,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那么对方如果还有下一着落子,就只能应在葬神之墓,于邪神复苏一事上再起波澜。”
盖乌斯接过话题道:“可是葬神之墓的布置怎么看都没有任何问题,三席长老亲自坐镇墓地内部,一百二十位高阶黑夜法师运用源初魔力与神眠之卵相连,艾丝缇最细微的生命波动都在监视之中。”
“反过来,镇内几乎每一方底细存疑的势力周围都缀着几位殿下的亲卫眼线,幕后之人只要不蠢,就不至于在这种关头轻举妄动——于情于理,布置已尽万全,但你的直觉仍然在向你示警,且在这些时日里愈演愈烈,我说的没错吧?”
“师兄明鉴。”
“术法一道本就注重精神感知,师弟承继蕾娜菈与拉达冈两位陛下的血脉天赋,再加上如今的实力,你的直觉,某种意义上就已经代表了真相。”
“无妨说得更透彻些,你几乎已经确信葬神之墓不久之后将有异变,但碍于那里毕竟是瑟利亚人守护千年的故地,此刻还有超过一半的高阶黑夜法师在墓中枯坐,以生命为炬火对耗艾丝缇的力量,至少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你没有理由开口要求瑟利亚更改布置,纵使开口,也不知该从何做起,这才是师弟你真正举棋不定之处。”
一番话语如同雷声般落入耳中,拉塔恩神色震动,道:“师兄所言,比我自己所思还要清晰几分。现在各方联军齐聚盖利德,兵权虽然在我与路西亚、米凯拉三人手中,但封印邪神一事毕竟是瑟利亚主导。假使我贸然要求派人进驻葬神之墓,能起几分作用暂且不提,却无异于向各方势力释放出三大王朝不信任瑟利亚的信号,届时瑟利亚法师为之心寒,联军内部亦会人心动荡,反倒让那群幕后之人乐见其成。”
“可师兄......你不正是瑟利亚人么,怎么听完这些事毫无波澜,反倒替我排忧解难上了?”
“呵,”盖乌斯低笑一声,隔着覆面铁盔看不清神情,道,“谁说我是瑟利亚人了,细究起来,我倒更愿意算自己是卡利亚人。”
“我的根底无关紧要,倒是你,我的殿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拉塔恩愣了一下,然而以他的悟性,顷刻间便领会到了盖乌斯提点的关窍,“秘术之殿?”
“外人贸然插手自然会引瑟利亚人反感,但瑟利亚人自己插手,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盖乌斯笑道,“三席长老如今都在坐镇葬神之墓,外界还能影响墓地防守布局的,除了卢瑟特大师,不就只剩我们秘术之殿了么?”
“可几位老师都不在......”
“所以我这个大师兄才能全权代表秘术之殿。”
盖乌斯解开胸甲铁扣,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一块玄钢材质的古朴令牌,晃了晃道:“殿下的身份过于显眼,外人只当你是卡利亚王子,而非秘术之殿弟子,盖亚又是个没脑子的——算来算去,只有师兄我能替你跑这一趟了。”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只指节大小的精巧玻璃瓶,递给拉塔恩道:“师兄我虽然自视不凡,但也掂得请自己的斤两,万一出现三席长老也搞不定的变故,我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向外界示警而已。这算是我闲来无事研究的小玩意,用处只是与本体遥相呼应,若是遇到生死危机,瓶中液体自有波动,你一看便知。”
短短数言之间,这位相识不过旬月的师兄已经几度打破了拉塔恩的认知,他失神地望向瓶中漆黑的粘稠液体,盖乌斯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却已做好了用命为他争取大战先机的准备。
“师兄......”拉塔恩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说过,我更愿意算自己是卡利亚人么?卡利亚人愿为自家王子冒几分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盖乌斯微微扬起头颅,虽然隔着铁面看不见内在的神情,拉塔恩却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他在笑。
那是面对生死不仅无惧,反倒充斥着嘲讽与不屑的笑。
“这一战,很多人会死,若是我死在合适的时候,倒是能让许多人不必因此而死,我这样的人,生来的意义便是如此吧?”
不待拉塔恩反驳,他便洒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拉塔恩的肩膀,道:“就当这些话只是我给自己壮胆顺便装一波逼的废话就好,大战在即,卡利亚的嫡长子理应成为立于千万人前直面星空的坚盾,如此小儿女态像什么样子——别让师兄看不起,走了。”
拉塔恩怔然凝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他的腿脚看起来有几分僵硬,听盖亚说早年受过旧伤,因此相识以来绝大多数时候都盘坐在那里。
可这样一道看起来远比自己衰弱的背影,此刻却如一座巍峨绝世的山峰,高傲而伟岸。
“立于千万人前直面星空,阻挡邪神的坚盾——这才是我应走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