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节 贪婪

发现了利益,朝臣们都是非常兴奋。

于是,所有的决议,都以无比迅速的方式通过。

所有的一切,都按着刘彻的意思开始推动。

散朝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家,准备调集粮食,参与到这个盛宴之中。

少府既然有这么多的盐铁储备,那么,大家就纷纷觉得,区区五十万石盐,一百万斤铁,连塞牙缝都不够!

最好是能将少府的储备全部吃下来!

许多的脑筋立刻开动,很显然,这场盛宴能吃多少到肚子里,取决于自家粮食储备。

可问题是——哪怕是食邑万户的顶级列侯,说句实在话,自家的粮仓又能有多少储备呢?

一万石粮食,堆起来,就已经跟小山一样了。

十万石粮食若是集中在一个地方,那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大家只是列侯,又不是诸侯王,更不是皇帝。

不可能有那么完善和强大仓储基地和人力物力来维护一个大规模的粮食仓库。

更别说保护其安全了。

多数列侯的粮仓里,撑死了也就两三万石的规模。

再多,不止他们的仓库吃不消,成本和维护,更是让人头疼!

而两三万石粮食,在这场盛宴里,算个什么?

毛都不算!

难道大家辛辛苦苦许久,就为了把家里的粮食,换成两三千石盐?

想想心里面都不舒服啊!

许多人眼皮子一跳。又将主意打到了少府和大农令身上。

众所周知,朝廷在关中实施粮食保护价政策。

这个政策的核心就是:不管外面怎么山崩地裂,烽火四起。关中的粮食价格,永远会恒定在少府规定的底线之前。

只要超过少府的底线,朝廷在关中的官仓就会开始干预。

大量的储备粮,足以将任何敢在关中玩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奸商打的妈妈都不认识。

但反过来说,这个政策,也有着一个极大的漏洞。

那就是:少府和大农令。必须确保,在任何时候。关中的粮食价格都保持在他们认可的水平线上。

也就是说……

大家嘿嘿的笑了起来。

有人刚刚走出宫门,就一脸正义的大声道:“如今,正是孟春之月,青黄不接。关中粮价居然高达五十七钱一石,这叫黎民百姓如何过活?吾辈臣子,身为朝臣,当为民请命!”

立刻就有人接口道:“正该如此!这关中粮价,依仆之见,应当是四十钱左右比较好!此事,吾当去与大农令和少府监好好说道说道……”

无数人相视一笑,满脸的欣喜。

少府,那就是个筛子!

大家在过去六十年。持之以恒,始终不断的挖着少府的墙脚,各项技能与各种手段。都已经x。

每年,少府都有着至少五千万钱的财富,被各路好汉瓜分。

在这其中挥锄头的有大臣,有列侯,甚至,锄头挥得的最勤快的人。也姓刘,是当今天子的姑姑。馆陶太长公主!

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挖少府的墙脚,那叫挖的一个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传闻,去年,馆陶大长公主生辰,直接就从少府的厨令和织室哪里把牛羊鱼盐酱和布帛丝绸往家里拉,足足拉走了十几辆大车的物资。

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少府令打一声。

事后,少府却还得腆着脸,送上一张文书,求着馆陶签字认可:这些东西,确实为馆陶长公主所调……

这尼玛真是让人看了都觉得,不挥一下锄头,都对不起自己啊!

如今,大家遇到了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当然还是找少府!

少府和大农令、内史共同执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在此刻,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少府的粮食很多。

仅仅在关中,就起码有着大小十几个粮食储备基地,存储着至少四百万石的储备粮。

在关东的雒阳、睢阳、荥阳和敖仓,起码还存着两倍于此的储备。

敖仓的粮食,除了天子,没人敢动。

但其他的地方的嘛,就呵呵了。

大部分的人,立刻就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当然是联合起来,先让少府将粮价降下来,然后自己等人,就可以疯狂扫货。

而少府为了平抑粮价,就必然会调粮。

然后,大家再拿着这低价粮,去少府哪里换盐铁。

这一转手,就能赚个盘满钵满。

甚至,有些觉得自己关系硬,背景大的人,连这个步骤都懒得去做了。

他们打算,直接去找少府要粮食。

以市价,将少府的粮食‘买下来’。

只是,这个‘买’有些特殊,谁叫自己一时手头有些紧呢?

但善解人意的少府和大农令肯定会充分理解自己的难处。

最多打个欠条嘛。

堂堂列侯(两千石巨头)难道还会欠钱不还吗?

接下来,好戏就上演了。

他们甚至连运去彭城这个步骤都省了。

直接将粮食交给少府,让少府去帮他们运粮。

反正,少府本身也要调粮去彭城的吧。

那些敖仓的粮食,蜀郡的粮食,都要过去。

那顺路,帮本君侯(本官)把粮食捎带过去吧。

相信,聪明的少府同僚以及大农诸曹,都不会拒绝一位列侯(两千石)伸出的友谊之手。

于是,这左手倒右手,一个铜板都没掏,轻轻松松就能入手上万石的盐铁。(不是不想多搞一些。只是,这吃相太难看,可能要被人扇耳光。况且,吃的太多了,会犯众怒的,万一犯了众怒,遇上个二愣子,把事情捅出来,那还玩毛?)

许多心中这样想。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语,行动上更是迅速无比。

很快。不过半天功夫,整个少府和大农令,全部沦陷。

在如此多的大臣列侯们组成的游说团面前,少府和大农令的许多官僚。甚至还没弄明白对方想要的是什么膝盖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马上就跪舔。

有几个想要矜持矜持的,也马上就被各种威胁恫吓,吓的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闭嘴。

而剩下的,不肯同流合污的,本来就少。

而且,位置也不关键,他们发出的反对声音和质疑声音。几乎被无视了。

再怎么反对,也是无效!

更何况,列侯大臣们。是带着大义来的。

反对的人,甚至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扣上一顶‘罔顾生民之艰难,为一己之私,而害万民的贼子’的大帽子,然后无数的口水喷了过来。

这些反对声音。于是,立刻被淹没在了‘叹生民之多艰。悯其苦难’的感慨声中。

第二天,少府与大农令衙门就联合宣布:在经过研究后,他们觉得,孟春之月,长安粮价太高了,有必要打压。

关中粮价应声而落,立刻就开始跳水。

上午直接跌到了五十钱一石。

到了下午收市之时,长安粮价的最新报价,已经变成了四十五钱。

只是……

奇怪的是,虽然粮价一直在跌。

但许多兴冲冲的百姓,拿着各种粮袋和斗具,去各个粮店甚至衙门买粮,却都发现……没有粮食了。

整个长安,所有大小粮店和官衙的粮食都已经售罄。

但除了那些确实急着要买粮回家下锅的百姓外,大多数的民众对此都是无所谓。

粮价一直在跌,而且不停跳水。

这是好事!

今天就买不到就买不到呗!

甚至坊间开始流传起了,少府决意将粮价打压到四十钱以下,让百姓都吃上便宜放心和优质的粮食!

于是,观望的人就更多了。

大家都想着,等到粮价到了四十钱或者以下再买。

就是那些缺粮的人,也不急了。

他们回家以后,就跟街坊邻居还有亲戚借粮。

既然粮价肯定要跌,大家也都乐意借粮。

但是,无论大臣、列侯,还是百姓,都忘记了,现在,长安城里,还有着一双隐秘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绣衣卫的报告,源源不断的传递进未央宫。

刘彻在粮价开始变化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事情。

等到晚上,刘彻彻底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以及前因后果。

“这些家伙……”刘彻拿着绣衣卫传回的各种报告哭笑不得。

在这个事情里,摩拳擦掌的列侯大臣们,根本就没提防,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提防的意识。

绣衣卫,大家都知道,但是谁也不清楚,这个新生的特务机构,到底有多大威力。

他们也从未接触过,特务们的厉害。

在多数人心中,这个事情一不是谋反,二没有反对天子,三没有违法。

皇帝老子根本就管不着!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不教而诛,这可是大忌!

法无禁止即合法,况且,大家都占着大义的名头。

打着为民请命,造福父老,关心生民的旗号。

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

“只能说,你们真是太年轻了……”刘彻将那些记录了列侯们商议、瓜分粮食的各种卷宗往地上一扔。

这个事情,刘彻明着,肯定是不能干涉的。

甚至还不能反对。

反对的话,就这民怨就要到他这个皇帝身上来了。

老百姓可不管这个事情里面有没有阴谋,有没有问题,有没有弊端。

他们只知道,在孟春之月的时节,青黄不接,所有人都要买粮度日。

粮价自然越低越好。

穿越前,是一个升斗小民的刘彻,太理解百姓的这种思维方式了。

在问题没有暴露前,他们只会为了低粮价喝彩和鼓掌。

只有等到他们发现了,这低粮价只是一个短暂的风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被人忽悠了以后,他们的愤慨和怒火才会被点燃。

到时候,受伤的,同样是刘彻……

没办法,谁叫他是皇帝?

皇帝既然是最高统治者,享有无穷的权柄和至高的权威。

那么相应的,也要承担一切好的,不好的,他的锅和别人的锅。

事情,真要拖到民众发现自己被忽悠了的时候,刘彻最好的结果,也是民望大降,同时还得丢几个替罪羊出来。

但那没有用!

老百姓们从此会对政府的信任大大降低。

国家这个东西,只要忽悠了百姓一次,那第二次再颁布什么政策的时候,大家就都会用怀疑和疑惑的眼神看待。

公信力这个东西,只要丢掉了,再想找回来,那就难了!

所以,刘彻看上去,唯一的选择,似乎只能是认下这个亏,合着血将牙齿吞下去,在这些家伙吃饱喝足了以后,继续大出血来维持低粮价。

不然的话,他就只能在现在就激怒百姓,将百姓的仇恨吸引到自己身上和未来被人怀疑和不信任中做选择。

“恐怕,这些家伙笃定了朕,会选择后者……”刘彻冷笑两声。

统治阶级的节操一向低的令人发指。

说过的话,就像放过的屁一样,不是偶然,而是常态。

在不利的时候,忽悠百姓背锅接盘,有好处的时候,一口独吞,连渣渣都不剩下。

对于官僚和贵族们来说,忽悠百姓算个毛的罪啊?

孔夫子一句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道尽其中的真髓。

只是……

“朕是要做大事的人,安肯如尔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丢了节操?”刘彻深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无论是与匈奴争霸,还是未来殖民印度。

他都需要他的子民清楚的知道,他这个皇帝,说话算数。

就像商鞅原木立信,给秦帝国七代的风光和强盛。

但毁掉这一切,却只需要一年。

当秦帝国灭亡的时候,连关中大本营,三秦父老,都抛弃了它。

那些曾经帝国的基石,支撑秦帝国追亡逐北,统一天下的三秦子弟,袖手旁观,看着咸阳毁灭,看着赢氏坠入尘埃,落入地狱。

孝公之时,秦国连函谷关都丢了,河西之地尽入敌手,秦没有亡。

秦武王之时,秦国被天下围攻,秦没有亡。

长平之战时,面对赵国的消耗战和相持战,秦人连八十岁的老人,都开始向前线运粮,秦还是没有亡。

六国攻秦,兵临函谷关,全天下都开始围攻秦,秦还是没有亡。

为什么在其统一天下,南并三越,北逐匈奴,几乎全盛之时,被几个农民吼了一嗓子,他就亡了?

历朝历代,无数人给出了无数的答案。

但在刘彻看来,秦的灭亡,是因为它亲手毁灭了它赖以为强盛的基础。

这个基础来自商鞅的原木立信。

当秦帝国失去了它的公信力,它的贵族阶级,它的统治阶级,和它的官僚阶级抛弃了它的本来。

于是,它的灭亡,就不再奇怪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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