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秦王瞪大眼睛:“什么?他,他没事吧?”
李景隆道:“没事,秦王好走。”
朱椟不敢继续问下去,闻言点头:“谢谢了。”
等放行秦晋二王之后,李景隆掀开了朱棣的轿帘。
“燕王殿下,本都督要上去检查一下,得罪了。”
朱棣从容的笑道:“这是出啥事了?”
李景隆道:“得罪了。”
朱棣问了个寂寞,讪讪笑着:“莫客气,尽管查。”
当轿门帘掀开之时。
朱棣寻目望去,见一群锦衣卫,披着蓑衣,拎着刀,出现在通淮门附近。
嘶!
朱棣脸色微变。
咱爹……还是那么不讲道理!这就动手了?
朱棣的一颗心在剧烈跳着。
面色有些复杂。
爹,你还是那么盛气凌人,还是那么不讲道理,还是那么绝情!
……
刑部的牢狱很压抑,不过相对于锦衣卫诏狱那密不透风的环境来说,刑部的牢狱人性化很多。
朱雄英的这一间牢狱内,后上方开了一个人头大的口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丝丝光亮。
他所在的牢狱隔间的空气还算不错。
朱雄英抬头,就能看到外面洋洋洒洒飘下的雨幕。
旁边有牢犯趴在粗厚的梨花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朱雄英。
“小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隔壁牢间是个老头,叹声问朱雄英。
也算是在这苦闷不堪的牢狱日子,找点精神上的慰藉。
朱雄英道:“杀人。”
旁边的隔间沉默了许久,才叹口气道:“那你完了,什么时候动刑?”
旁边的狱友老头有些同情,侧目望着朱雄英,见他年纪不大,衣衫整洁,面庞俊朗。
很难将这样的人,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朱雄英不解:“动什么刑?”
旁边那狱友老头愣了愣,看着一脸迷茫的朱怀,吁叹道:“傻小子,老头儿告诉你吧。”
“如果当下判罚,那就用不了几日在菜市口砍头,现在还没告诉你,那就是秋后问斩了。”
“你……竟连规矩都不知道?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活命吧?”
朱雄英:……
他也没回狱友老头的话,问他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老头昨日才进牢狱,被关在朱雄英隔壁。
“呵呵,和你不一样,我顶多被关年把就出去了。”
“老汉本是个打更人,偷盗了刑部郎中家的米面,哎,他娘的,就被关进来了。”
朱雄英瞪大眼睛,竖起拇指:“英雄!刑部郎中家都敢去偷盗!”
老汉摇摇头:“小兄弟,你心态真好,你都快要死了,居然还能调侃老汉我?这一代的年轻人啊,老汉看不懂了,呵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牢狱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响起。
“完了完了,小兄弟,你不是现在就要被砍头了吧?太惨烈了!”老头叹口气。
然而走来之人,却是让隔壁老头,大吃一惊。
竟是提着菜来探监的!
隔壁如死狗的狱友老头,已经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眼中的羡慕已经一片赤红。
同样是坐牢,自己这是真坐牢,人家……这是来享福的呐!
还能提着那么多菜来探监,而且狱卒还给答应了。
朱雄英正在发呆之际,老爷子拎着提篮缓缓走来。
朱元璋看了一眼牢狱的大门敞开,微微有些蹙眉。
自顾自走到朱雄英牢房内。
“爷爷。”
朱雄英赶紧去迎接,“您坐,环境有些恶劣,您老凑合下。”
朱元璋呵呵道:“再恶劣,有咱小时候恶劣……”
老爷子有些沉默。
看着破败的桌子上盖了崭新的桌布,看着被单被罩都全新的,又看着桌子上两盆盆栽花朵,和一堆糕点酒水。
他沉默了。
而这些东西,都是早上蓝玉等人送来的。
“你确定你在坐牢?”朱元璋狐疑的看着朱雄英。
“臭小子,你这是将这里当成邸舍旅馆了是吗?”
“一点苦都受不得了?”
“还有,牢房大门都给你打开了?”
“搞这些花狸狐哨的,你不是在对旁人说你在搞特殊,你比别人尊贵,就能搞特殊?”
“你让其他犯人看到怎么想?”
“是不是说咱刑部牢狱是摆设啊?谁还会畏惧刑狱?”
此刻,朱雄英有些无奈。
他知道老爷子最在乎这些小事。
见朱元璋背着手,气咻咻的喘气,朱雄英尴尬的挠头:“是蓝玉叔叔他们送来的,还有,有的是师尊送来的。”
“我让师尊莫弄这些,师尊好像….没听进去。”
“我没想搞什么特殊,甚至这牢房的大门,都是狱卒求着我打开的。”
朱元璋再次呆怔,他感觉智商受到侮辱了。
老爷子怒道:“扯淡!”
“我,我作证!”
隔壁,狱卒瞬间高高举着手。
朱元璋:“……”
他又恼怒又想笑,面上带着哭笑不得的纠结面容。
“哎,咱服你了,走到哪都不带吃亏的!”
朱元璋也不在这些事上纠结。
他大喇喇的坐下,将提篮打开。
红烧鱼、烤整鸡、酱肘子、烧驴肉、蒸腊鸭。
五个菜,都是硬菜。
朱雄英狐疑的看着老爷子,这个平常吃饭只‘吝啬’到吃一盘萝卜干一盘青菜的老头,此时居然会拎着这么多食物过来。
他不解的问道:“爷爷,咱两吃不了这么多,不是浪费么?”
“我!我我!给我吃!”旁边狱友老头再次高举双手。
朱元璋没好气的道:“滚一边去!再逼逼叨叨不休,给你屁吃!”
骂完之后,他才柔情似水的看着朱怀,面颊微微有些松动。
“没事儿,你还在长身体,这两日在牢狱委屈你了,”
“多吃点,长身体。”
“你爷爷十八岁那年,都恨不得把家牛给吞了!”
朱雄英知道老爷子在心疼自己。
感动的道:“谢谢,爷爷,不孝孙……让你操心了。”
听到这话,朱元璋心里不是滋味。
他面颊背过去,老了,越来越听不得这些话。
可他还是狠心的道:“大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犯了罪,就该在牢房内待着。”
“咱不能搞特殊,不能让别人撮咱脊梁骨,咱要一视同仁。”
“你,能明白么?”朱怀点头:“明白!”
朱元璋继续道:“咱没让你出去,因为你还不清白,你进来的堂堂正正,出去了,也得堂堂正正走出去!”
“你在牢狱,咱比谁都心疼!”
“他蓝玉也好,常茂也罢,还有你师尊….不否认他们都是真心待你,可你是咱孙子,是咱的骄傲,是咱的一切!咱比谁都想让你早点出去!”
“可你现在出去,那不就害了你么?”
“大明的这大染缸,浑浊的狠,爷爷要让你清清白白的,杀人,咱也杀的光明正大!”
朱雄英有些动容,轻声道:“爷爷,我,都明白的,您老,不要操心了。”
朱雄英伸出手,到朱元璋耳夹背后,将几缕发白给捋到耳朵后面。
朱元璋摇头:“咱不操心?你是咱孙子,咱怎么能不操心,咱到死也要操心!”
“我长大了。”朱雄英道。
“屁!长大了不还是在惹祸么?”
朱雄英道:“可是……”
“你有理是么?爷爷都知道了,你是有理。”
“可你,就不能和咱提前说说么?”
朱雄英看着他,迷茫的道:“可……我那会找你来不及啊,别人都快掳走师妹了。”
咯噔!
朱元璋呆住了,苍老的面颊凝固,神色变的无比纠结,心口有些微微做疼,高昂的头颅,缓缓垂下。
“咱,咱……”
看着朱雄英那迷茫无措的脸色,老爷子的心,在颤。
连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牢房隔壁,狱友老头耷拉着脑袋,伸着耳朵听着旁边爷孙对话。
心下也有些动容。
他想到了自己孙子……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又何须去刑部郎中家偷窃几把米?
而今听到朱雄英和他爷爷的对话,隔壁狱友老头叹口气道:“做爷爷的,哪有不疼孙子的啊!哎!”
朱元璋正在踟躇,怎么和朱雄英解释之际,听到隔壁老头的感慨,顺着话道:“怎么?”
隔壁狱友老头道:“不瞒老哥你说,老汉也是为人爷爷的,不过咱孙子比你家的小,才四岁。”
“家穷,一家子人因为去年的雪灾,全都遭了殃,孙子在长身子,天天吃不饱饭,儿子儿媳也没得本事。”
“给佃主家做了佃农,几个月下来,就混几百个钱,连米都吃不起。”
“老汉去打更,一夜一个钱,昨个孙子看到别人吃肉,馋了,哭了。”
“咱没本事,就铤而走险,偷了刑部郎中家几把-米。”
“看到孙子吃到肉那开心的笑脸,老汉来这蹲几个月,值当!”
他似乎在说给自己听,又似乎在说给朱雄英听。
“隔壁小公子,听咱老汉一句话,没有老人是不爱孩子的,你爷爷不管做啥事,一定都是为你好。”
“还有你这老哥也是,上来就一通数落,也不问个是非黑白,你家孩子是个英雄,是个男人!有种!”
“他咋进来的,咱算是听明白了,大明就缺他这样有种的男人!”
“他替老百姓做主,他要不做主,当官的能飞上天!你该为你孙子自豪!”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宠溺的看了一眼朱雄英,然后破口对隔壁骂道:“用你说?”
“你踏马也是废了!本本分分不好?孙子没肉吃,就踏马想办法挣钱!让你儿子儿媳挣钱!你一把老骨头了,还去偷,去骗,去抢,丢脸么?”
隔壁一阵沉默,讪讪的道:“丢脸。”
老爷子不去理会隔壁老头,动容的看着朱雄英,道:“他说了句人话,你是英雄。”
“咱给你交个底,文家没了。”老爷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朱雄英愣了愣:“什……什么意思?”
朱元璋道:“字面意思,就是死绝了,全杀了。”
嘶!
朱雄英呆怔住了,面颊微微在颤。
“爷爷,您做的?”
朱雄英问道。
老爷子呵呵道:“咱说了,这事咱会为你做主,你杀了他小的,咱替你料理他老的,咱爷孙一起上阵,爷爷虽然老了,也还能提得动刀!”
朱元璋说着,又继续道:“这事,好查,一查一个准,咱眼中揉不得沙子,要杀,那就杀个痛快,杀一个人算什么?要杀,就杀他全家!”
“大孙,你说的不错,那种畜生,该杀!咱误会你了,咱回去之后,就知道文伯祺做了啥畜生的事。”
说着,朱元璋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射出一抹精光:“你一定在担心,这么长时间啦,为啥那小畜生还活着。”
“咱告诉你,因为还有很多当官的畜生维护着他,维护着所谓的朝堂大官!”
“这些人啊,官官相护,层层结党,你是我朋友,我是你好友,出事了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好么,咱就让他们全都下去一起插刀!”
“这个天下太平起来不容易,咱是苦过来的。”
“当年你大爷爷病死了,你二爷爷,三爷爷,都出去逃荒,死在了路上。全家就剩下爷爷一个人。”
“爷爷当年也是屁民一个,爷爷也遇到过不公,知道那些官吏是怎么剥削小民的。”
“那时候还是大元,那些蛮子官将汉人当成猪狗,根本不当人。”
“咱很痛恨当官的。”
“现在咱大明渐渐强大起来了,咱底子不能坏了,咱们的底子是啥?是百姓!”
“百姓最怕啥?最怕当官的黑心,咱当时就这么想的,现在更怕咱大明的官心也是黑的。”
“你知道当官最怕啥?”
朱雄英想了想,感同身受道:“怕心黑。”
朱元璋重重点头:“没错!当官的心不能黑,为啥咱大明的官叫父母官?是百姓的父母,是要给他们做主的,是要爱护孩子的。”
“可是呢?他们干了什么?”
其实,朱元璋并没有和朱雄英相处时候这么和蔼。
相反,他是一个极其暴躁的皇帝。
或许因为出生的原因,他最在乎百姓,所以执政之后,他就要求大明的官员不但要清廉,而且要和他一样,关心天下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