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荆离一大早便起来开门迎客。今日的客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坐了两三桌,可能跟这天上下着的毛毛雨有点儿关系,也有可能看陈家大宅的热闹去了。
人少,荆离倒也乐得清闲,他倚靠在柜台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雷婷聊着昨晚的事情。
这时,院落那边走进来几个客人————三个穿着戏班服饰的男子。
几人看着都很高很壮,应是武生一类的。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往里面走来。
有客到,荆离连忙撇下雷婷,换上了近些天才刚练成的谄媚笑脸,迎了上去。
“几位客观,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就歇会儿,给我俩兄弟上壶好酒,烧鸡一只,再随便来点小菜。”领头的一壮汉对荆离道。
“好嘞,几位里边请!”荆离熟练地领着客人坐下,擦干净了桌面,便进后厨报菜名去了。
几个武生一坐下,就听其中一个人长叹一声,痛心道:“真是作孽啊!咱们班子足有三十多号人啊,就这么生生没了!可怜我那小玉妹子,方值豆蔻年华啊!”
说着,竟落下泪来。
“可不是吗!若不是老班主昨夜让咱们去办点事,连咱们都得折在那儿!”另一人愤愤不平。
“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跟棵树一样,却偏要断人头、饮人血。如此魔物现世,怕不是要有啥天灾人祸。”三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个轻抚着他的胡须,担忧道。
几人谈话间,雷婷这账房先生已然离开了柜台,不知道从哪儿摸索来一壶酒,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她倒也不见外,一下就坐到了四方桌的最后一个位置,将那壶酒放在桌面上。
三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瞥向雷婷,只见她作书生打扮,都以为她是个模样清秀的公子哥。戏班的旦角儿多是男子,他们走南闯北这些年,再清秀媚人的男子都见过,所以倒也不见怪。那年长者朝雷婷一拱手,问道:“不知兄台因何坐我们这儿?”
“几位老哥,聊一聊呗?”雷婷莞尔一笑,“小弟我这有一壶好酒,就当跟几位老哥拼一桌好了。”
“这大堂内那么多桌子,你到哪儿不好?”方才流泪的那汉子似乎心情不大好,说话的语气也冲了些。
“哎,小武啊,莫要如此。这小兄弟既然凑过来了,怕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们。”年长者轻拍着那汉子的肩膀,“看小兄弟面目也不像是什么恶人,你这壶酒我们酒收下了。有什么事你就问吧,某能说的,告与你知便是。”
“我就是很好奇啊,那隔壁大宅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知道,你自己不会去看嘛?”那叫小武的汉子没好气道。
“我也想去看啊。”雷婷无奈地指着柜台那边,“这边还要结账嘞,人都走不开。”
“你是这客栈的账房先生?”年长者颇为意外。
“可不是吗。”
“行吧,告诉你也无妨。这隔壁陈家大宅昨夜死人了。而且是陈家上下四十多口人,加上宴请的宾客,还有咱们班子里的那些伙计,怕是要有百来口人命。更诡异的是,那死人的地方,连夜长出了一棵撑天大树,上面吊满了人头。早上啊,衙门的人去那儿搜查,你猜怎地......”
“怎地了?”
“他们发现树下不知道被谁凿出了一个大坑,那坑里居然有好几具残尸。于是便动手挖了起来,结果从里面挖出来一大堆无头尸。好家伙!统统都被那黑树吸干啦,都跟那骷髅似的。”
“这么可怕吗?”雷婷作惊愕状。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呢。”年长者的话匣子打开了,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的,“那黑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感觉像是发丝,但却又刀砍难断,火烧不燃,据说衙役们忙活了一早上,也就砍掉了一层皮那样,可它居然还会长,没一下子居然又长回去了。”
“现在呢?”
“衙门的人已经把张家大宅给封了,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衙役,想看热闹是看不到了。”
“那你们跟这陈家老爷算熟识吗?”
“熟识算不上,不过陈老爷喜欢看咱们家的戏,所以常请咱们去唱戏。我们这些小的自然是没什么分量,不过咱们班主倒是和陈大老爷挺交好的。”
“那你们可知那陈家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大事?没有吧。陈大老爷在咱们这一带挺吃得开的啊,能有什么大事?”
“我是说,家事。”雷婷的大眼一眨一眨的,观察着三个大汉脸上的细微表情。
“这我不知道,咱们每次都是去演出的,可不敢问人家的家事。”
“家事吗?我好像知道一些。”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汉子冒出了一句。
“哦?小何,你知道啥?”
“前年,咱们去那儿登台的时候,你可还记得,那陈大老爷手上的是带伤的?”
“记得啊,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小武接话道。
“我一远房的亲戚在陈家当护院,他告诉我,那是陈家少奶奶给弄伤的。”小何故作玄秘道,“听说啊,那陈家少奶奶性子烈得很,拿剪子把大老爷的手都给戳出来个大口子。”
“好家伙!”
“后来呢?”
“还能咋地,那陈大老爷连夜写了封家书,叫人骑快马送到在外地查账的陈家少爷手中,隔天一封休书就回来了。那陈家少奶奶当天清晨就被赶出了家门。”小何说着,摇头叹息道,“如此不守妇德的女子,陈家老爷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说是安置她。要我说,这陈大善人就是心善如佛,以德报怨。也不知这贼老天因何要给他降下如此大祸......”
“黄口小儿,莫要口出狂言!”年长者见小何口无遮拦,连忙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几位客观,您的烧鸡和酒到了!”这时,荆离端着菜盘子麻利地走了过来,放菜盘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雷婷窝在他的正前方,便疑惑道,“你不去柜台待着,在这儿干哈?”
“嘿嘿,没事,跟几位老哥挺投缘的,聊聊,聊聊......”雷婷笑着,慢慢地站了起来,挪回了客栈的柜台处。远远地还朝荆离招着手。
“怎么?问到了什么东西吗?”荆离凑了过去,低声问道。
“嗯,这黑树跟陈家大宅子被赶出去的少奶奶似乎有关联。我觉得我们可以从陈家少奶奶这里查起。”
“唔,该怎么查?咱们走不开啊。”荆离瞥了眼厅堂内的食客们。
“这好办,你的活计让灵灵给你搭把手。你马上去城南那儿,找一个叫老六的人,告诉他我们要陈家少奶奶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很快就能知道许多内情。”
“这么省事儿?”荆离将信将疑。
“省个爪子!你得先去跟佳绘姐要只烧鸡,记得啊,得一整只,香喷喷直冒油的那种。拿了烧鸡,老六那馋虫才有可能帮咱们。”雷婷指了指厨房,柳眉一挑,笑意盈盈。
“为啥不是你去?拿烧鸡,我怕佳绘姐顺手把我给烧了。”
施佳绘虽然平时温柔贤淑的,但发起狠来的时候,那也是个寻常人都惹不得的主。若是光明正大地去拿,那定然是不给的。若是去偷,被发现了免不了一顿皮开肉绽。想到这,荆离却步了。
“怎的?口风我来探,烧鸡也我去要呗?怎么啥好事都归你,到出钱出力的时候就轮到我了?你小子还挺会空手套白狼的啊!”雷婷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推着荆离往后厨那儿走去,“今天你是卖苦力也好,卖色相也好,怎么着都得去把那只烧鸡给我要回来。再说了,本小姐刚刚还搭进去一壶好酒呢,你见我说啥了嘛。”
“你那是偷......”
“偷你个龟蛋偷!那是酒坛子上面漏出来了,本小姐恰巧拿酒壶给装起来的,怎么能算偷呢!”雷婷狡辩着,未等荆离反驳便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硬生生踹进了后厨的大门里。
“咦!小荆啊。你怎么毛毛躁躁啊?”施佳绘正好端着盘炒青菜放在灶台边上,她见荆离晃晃悠悠地从外边冲进来,差点没摔个狗吃屎,便嗔怪道,“男子汉大丈夫,行端坐正,怎能这般跳脱!喏,客人的青菜炒好了,正好你拿出去吧。”
“佳绘姐,那个,我.......”荆离抱着厨房的顶梁木,扭扭捏捏地摩挲着。
“你什么?”施佳绘见荆离那欲言又止的样儿,眉头一皱,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我是说......我......”
“怎么?是染上啥难言之疾了吗?”施佳绘担忧道,“没事不怕,咱们掌柜的在给咱们看病的花销上一直都很大方的。城东这儿正好有个怪医,医治疑难杂症有一手的。到时候姐带你去找他。”
“不是......姐......你听我说,咱们......咱们院里的鸡,能不能烧一只给我,我馋。”荆离怕施佳绘不信,还刻意咽了下口水。
“你......你小子疯了吧?这一只鸡得好几十文钱呢。要给掌柜的知道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你不知道......那烧鸡........”
施佳绘人长得漂亮大方,不过也是个碎嘴子。那小嘴一张,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说得荆离连还口的余地都没得了。
一炷香后,荆离提着一个油纸包,唉声叹气地从后厨钻回了厅堂里。
姚灵灵正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客人,而雷婷则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眼巴巴地等着荆离回来。
“哟呵,荆少爷果然好本事!”见荆离提着烧鸡出来了,雷婷笑得花枝乱颤,“怕不会真的出卖色相了吧?”
“我可去你的吧!”荆离白了雷婷一眼,“为了这破玩意儿,老子还得给佳绘姐洗两个月的厨房,你就造孽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