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辰坐上马车,前往城西西大街。
到了两间铺子的门前,赵思辰从马车上下来,恍惚了一瞬。
她去一趟大慈悲寺,不过离开两日的时间。
而就是这两日时间,店面干净许多,一切货物已经上架。
看起来,已与两日前空荡荡的铺子大相径庭。
几个半大的小子在店门口帮忙扛抬东西,布置店面。
宣富贵站在铺子门口,一只手端着一盏茶,另外一只手插着腰,挺着大肚子,正在对着伙计们指指点点:“你你你,你别偷懒,赶紧干活!
你是早上没吃饭呢,你使力气了吗?
你们要是耍奸偷懒,我明日就把你们够赶出去!
货物被掉地上了,摔坏了都要你们赔!
只怕你们一个月那几百个大钱的人工,还不够赔这一罐东西!”
赵思辰笑呵呵地绕到宣富贵的身后,站着听了一会。
瞅着一个空隙,突然说道:“宣管事,您这架子摆得挺大的啊!”
宣富贵以为有闲人跟他搭腔,呵呵一笑,得意地说道:“那是,我宣富贵做了二十年管事的,还治不了这几个人!”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
看见赵思辰,宣富贵脸上傲娇的表情僵在当下,逐渐变得惊恐:“大,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赵思辰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大小姐,不是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小姐……”
宣富贵两条腿打着颤,舌头捋不直:“大,大大,大大大……”
“得了,停!”赵思辰喝止他:“等你叫完,天色都晚了!才几日不见,你就染上了结巴的毛病!”
宣富贵哪里还敢再讲话中,额头冒出密密一层虚汗,不断的鞠躬作揖。
赵思辰收起脸上笑呵呵的神色,正色说道:“我不干涉你管教伙计,但是你也适可而止!
可别把我的伙计都赶跑了啊。
要是赶跑了他们,他们的活,你来干!”
宣富贵急忙回道:“哪能啊!我哪里是在赶走他们!
这帮小子啥都不懂!
我是在教他们干活,让他们把活干好……”
宣富贵一边说着,顺便往一个经过身旁的小伙子的腿上轻踹了一脚:“没个眼力劲!还不赶紧把椅子搬过来给大小姐坐。”
那小伙子有些愣愣的:“宣管事,你不是说店里那椅子除了你,谁都不能坐吗?”
赵思辰眉头一挑,看了那小伙子一眼。
那小伙子相貌方正,只是眼神直直的,脸上无甚表情。
也不知道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宣富贵的急得全身冒汗,又要抬脚:“让你去,你就去,话那么多做什么!
大小姐,大小姐那能是外人吗?”
小伙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嘟囔着走了。
宣富贵着急得在甘奇正的身后大喊:“跑!”
小伙子听到指令,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思辰“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起来那小伙子了。
当时招活计的时候,宣富贵介绍过,说那小伙子是这一片半大小子的小头目,名唤甘奇正。
住在包子巷。
当时她让众人自己介绍自己,也是甘奇正先开了头。
行了,她懂了。
那小子是假傻,故意在她面前告宣富贵的状呢。
宣富贵回过头,习惯性地把腰弯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缩得比赵思辰还要矮,问道:“大小姐,您今天过来,给我们指点指点?”
赵思辰笑着说道:“铺子里面的事情,我交给了你,就不会再随意插手……”
宣富贵忙说道:“我还是帮大小姐打点着,大小姐随时查账,随时查看……”
赵思辰笑道:“不用紧张,我只是过来看看,还有点事找你聊一聊。”
宣富贵忙引着赵思辰道铺子内坐下,又亲自端来茶水。
随着茶水端来的,还有一本账本。
宣富贵是做生意的老手,自然也知道,要让东家信得过,账本这东西得主动交。
赵思辰看也不看,推到一边,说道:“这段时间,两间铺子的开支都是小钱,我相信你。”
宣富贵忙弓着腰,又要开始表忠心……
赵思辰知道宣富贵是表演型人格,真让他开始了他的表演,没有小半个时辰,停不下来。
赵思辰忙抢在宣富贵开口之前,说道:“近日来,不仅不是查你的账,反而是要让你帮帮忙,帮我看看离离食舍的账本。”
宣富贵愣了一下,有些呆呆地说道:“这不大好吧?”
对于懂得的人来说,一看账本,就能看出许多生意上的秘密。
因此,账本这等东西,轻易不能拿出来。
离离食舍的生意之火爆,在大庆城极为罕见。
大小姐,难道就不怕他宣富贵向旁人透露一二秘密?
大小姐,竟已经如此信任他宣富贵?!!
那是自然!他宣富贵是何等能人,三皇子挖掘了他的才干,大小姐也已经发现了他的优秀。
他宣富贵,登上青云梯,指日可待!
赵思辰见宣富贵忽而皱眉,忽而喜上眉梢,忽而自信满满,知道宣富贵又自行脑补了许多。
当下,她掏出了一本账本,唤过宣富贵:“这一本是离离食舍的账本。你是做生意的老手,帮我复算一下。”
宣富贵颤抖着双手,怀抱着激动,接过了离离食舍的账本。
不过略翻了翻,宣富贵脸上的激动,逐渐消失,变成了眉头紧蹙。
宣富贵又翻了几页,激动了起来。
这回不是喜悦,而是怀着愤怒!
“大小姐!这本账本中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你看看,这账本做得如此粗糙,不合规矩,每日里的账目都对不上!
这是谁做的?!
做这本账本的账房先生,分明是欺负你年纪小!
这种账房先生就应该拉出来,告上官府去,让官府把他抓起来!”
赵思辰汗颜,忙抬起手,阻止了宣富贵:“宣管事,你别说了……”
“大小姐!”宣富贵很激动:“我上次介绍给你的老先生,已经做了三十年的账房先生,从未错过一笔数。
就算不瞧不上这一位,我替你再寻好的来便是。
你就应该把离离食舍的账房先生立刻赶走,换上其他人。
这西大街上任何一家铺子里面的账房先生,做的账都比这个好!”
“宣管事!”赵思辰见宣富贵越说越离谱,忙提高了声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本账本,是我做的!”
“啊?!”宣富贵手上的账本一松,账本“吧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赵思辰笑得尴尬,讪讪解释道:“这本账本原就是她粗粗做的,算不上精细。
每日里我只算了大的支出,小的支出没有算。
自然是对不上……”
赵思辰见宣富贵惊骇的眼神,努力为自己挽尊:“我本就算大数而已……
想必大数是大差不差的……
如果有对不上的地方,我自掏腰包把账平了!”
宣富贵心里想的却是:拍马屁,拍在马脚上了!
哪能知道,堂堂一个大小姐,居然自己做账本……
大家小姐们,平日里学习的,不是只有看账本吗?!
宣富贵心中在默默地淌着泪。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待他?!
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又让他再次得罪了新东家!
赵思辰很是尴尬,忙扯开了话题:“话说回来,这次是想让你帮我核对一下,看看我还剩下多少本钱,也预估一下,两个月之后,离离食舍和两间铺子,能再添多少利润?”
宣富贵连连应了几声“是”,把桌面上的账本又拿了起来。
他唤过小厮取来纸笔,一只手拿着笔,另外一只手用着算盘。
五只胖胖的手指在小巧的算盘上面飞快地算着,无比灵活。
这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过半个时辰,宣富贵已经给出了结果:“小姐,离离食舍的账面还剩下八千两银子。”
又说道:“离离食舍每月净挣二千两银子。
西大街这两间铺子还未开起来。
我估摸着小姐做的这两门生意,生意不会茶到哪里去。
但是这两间铺子还有账目未结,再加上首月开张,客人不会多,且定要有一些优惠,只怕得到第二个月才能挣钱。
估摸着,挣个一千两银子差不多。”
赵思辰算了算:“也就是,到两个月之后,我手上能有一万一千两银子。”
宣富贵对自己的算筹很有信心:“没错。”
见赵思辰眉头微微蹙,宣富贵关心地问道:“大小姐,不知道您是不是有要用到银子的地方?”
赵思辰点点头,也不隐瞒,说道:“我给大慈悲寺添了一万两香油钱。”
宣富贵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一,一万两?!”
宣富贵本就是三皇子府的管事之一,也惯常在富贵人家中厮混。
但是,一下子花上一万两,任是哪户人家,都会心痛。
又不是每户人家,都是乐林候府那样的富贵滔天!
赵思辰也应得爽快:“是,我请大慈悲寺在中元节,帮我办一场大法事。”
随后这件事情肯定会在整个大庆城,人尽皆知。
她没有必要隐瞒,也不打算隐瞒。
宣富贵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生意还没做起来,大小姐就哗哗哗地往外花钱了?!
要知道,在大庆城,寻常人家做一场小法事,请上一、二个和尚,不过是一、二两银子就解决了。
如果是大户人家,请来大慈悲寺的僧人,也就给三、五十两银子。
赵思辰,居然,一下子,花了,一万两!!!
一万两!!!
宣富贵直直瞪着赵思辰,只怕已经把“败家”这两个字贴在赵思辰的额头上。
他难得大胆了一会,痛心疾首地对着赵思辰说道:“大小姐,一万两银子一场法事?!
那是大慈悲寺的和尚们坑你!
咱们得把这钱要回来!
你莫怕,要是你要不回来,我回三皇子府……
请,请……请邢管家帮你出面……”
赵思辰:“呃……这次本就是你家主子,小三爷替我引荐大慈悲寺的主持。”
宣富贵:“……”
一天得罪两个主子。
宣富贵:我想死。
赵思辰看着难得严肃的宣富贵,有些郝然。
但是,中元节这场法事,对赵家众人,都很重要。
赵思辰坚持道:“这一场法事要超度的人很多,并且也很是重要,我要办得妥当、好看。”
见赵思辰坚持,宣富贵无法,只能叹息着把手上几本账本收好,说道:“我少不得要替一下账房先生的活了。这几日我把这几本账本整理好,再跟大小姐您汇报情况。”
赵思辰要让宣富贵多干活,此时也对宣富贵多加安抚:“辛苦宣管事了。你能者多劳,这段时间多担待些。
回头我找到合适的账房先生,再把这些账本给到他。”
一边说着,赵思辰站起身,难得地冲着宣富贵福了一福。
宣富贵忙“哎哟哎哟”地喊着,对着赵思辰作揖不已,说道:“大小姐让我干活,是我的福气,怎么担得起大小姐这礼呢?!”
赵思辰更多的是因为宣富贵今日真情流露,少了油嘴滑舌,才心怀感激。
她笑着点破道:“我知道你心好,真心为了我着想,先谢过你了。”
宣富贵忙说道:“大小姐现在是我主子,我对主子自然是肝胆涂地,万死不辞。
大小姐让我往西,我不敢往东。
大小姐让我做账房先生,我就不敢摆上管事的谱……”
赵思辰见宣富贵又要长篇大论,忙站起身来,连连说道:“事情太多,我要忙去了。回头有了准信,再差人去找我……”
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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