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儒门隐士的力量,儒门是衰弱了不假,可那是与鼎盛时的儒门相比,现在的儒门,不管如何虚弱,如何青黄不接,仍旧是一个庞然大物。就像一个鼎盛的帝国,不可能亡于单纯某一个原因,它不会亡于灾荒,不会亡于内乱,不会亡于外敌,不会亡于腐朽。只有这些原因加起来,同时爆发,朝廷内部腐朽,灾荒引起内乱,又有外敌趁虚而入,那么它才会真正灭亡。
儒门也是这样的,道门仅仅是外敌,只是灭亡或者说击败儒门的众多条件之一,还需要其他的条件,才能真正击败儒门。
现在儒门的局势就好似是风暴中的航船,远未到船毁人亡的境地,若是应对得当,还是能够安然度过难关,而儒门七隐士就是儒门这艘大船的压舱石,确保船不会被大浪掀翻。同理,对于道门来说,这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希望,也远未到稳操胜券的时候,万不能非黑即白,不能简单地认为儒门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也不能简单地认为道门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实则双方还处于相持阶段,都有希望取胜,胜负全看双方的策略。
李玄都离开了烟雨楼,想着李道虚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剩下没有现身的两人,一位是首领,一位是谋主。
所谓谋主,就是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而首领则是统领全局。毫无疑问,这两个人才是儒门的核心人物,也就是七隐士中的赤羊翁和龙老人。从两人的称号上可以看出,一个是“翁”,一个是“老人”,都是上了年岁的人,想来他们类似于司徒玄策和张海石,虽然和其他师弟是同出一门,但是年岁更长,自然威望更深,修为也更高。
李玄都通过苏怜蓉传来的消息,可以肯定万象学宫的大祭酒已经邀请了所有的儒门隐士,儒门隐士也悉数抵达龙门府。可就算是今天这样的情况,这两位隐士也没有现身,仍是藏于幕后,他们要做什么?是冷眼旁观,置身事外?还是暗中埋伏,张网以待?
再有一点,金蟾叟是龙老人和赤羊翁这一派的,玉虚斗剑正是由金蟾叟提出来的,换而言之,这个决定不是金蟾叟的一时冲动,而是龙老人和赤羊翁早就决定好的,只是他们两人不想出面,这才由金蟾叟出面提出。
儒门提出玉虚斗剑,必然是有所图谋,想来不会是一场君子之争,可是如今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便不妨先答应下来,最起码不能在声势上输给儒门,然后从长计议。
至于更多,李道虚没有再说,李玄都深知师父的脾性,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告辞离开。
现在他决定动用自己的另外一个消息来源,也就是他暗中组建的清平会。
算算时间,也到了清平会的日子,所以李玄都返回清平园之后,屏退左右,取出“小紫府”,召开这个月的清平会。
清平会并非强制参与,所以有人缺席也是正常,不过这次的清平会,却是有些出人意料的齐全,李玄都转念一想,
已经明白,毕竟龙门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因为此事只有儒道两家众多高层直接参与的缘故,能透出的风声很少,想必很多人都在关注着龙门府的局势,希望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李玄都坐在上首,与众人互相见礼之后,久未见面的“浣溪沙”宫官已经主动开口了,“敢问城主,龙门府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李玄都直接回答道:“道门对儒门出手了。”
“都有哪些人参与?”宫官对待李玄都的态度总是十分随意,哪怕李玄都已经与秦素定亲了。
李玄都道:“道门这边,有四人出手,分别是:大天师、大剑仙、‘天刀’、李玄都,儒门那便则是‘魔刀’和七位儒门顶尖高手。”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以至于久久没有人说话。
最新的老玄榜上共有六位长生地仙,而今天龙门府中就出现了四位,其余人也无一不是绝顶高手。这样的大场面,几乎堪比当初的帝京之变。
所有人都感觉到不对了,因为如此多大人物的现身,意味着儒门和道门的冲突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小打小闹,而是不断加剧,决战不是一天开始的,必然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们也许就在见证这个过程。
李玄都知道这个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他很愿意在这个时候将消息散布出去,并以此来换取其他的消息。于是李玄都又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浣溪沙”宫官也不客气,“此事的结果是什么?”
李玄都回答道:“无论是道门还是儒门,都十分克制,没有把冲突扩大的意思,所以最后双方决定,一战定胜负,由李玄都对上儒门七隐士中的青鹤居士,李玄都胜,儒门认输,承诺从此之后不再插手道门之事。”
宫官立刻发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称呼,问道:“儒门七隐士是什么人?”
这恰是许多其他与会之人同样想要问的,纷纷望向李玄都,等待他的回答。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张静修和李道虚,李玄都同样不知道儒门七隐士的存在,虽然清平会中人无一不是身份不凡之人,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李道虚和张静修去,又未经历过大报恩寺之事,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知道七隐士的存在。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这才回答道:“他们自称是儒门的守门人,甘愿舍弃姓名,以别号为名,不显于人前,藏于幕后,故而又被称为隐士。这七位隐士,都是由上代儒门领袖心学圣人亲自挑选、培养、委任,这些年来,他们也的确做了许多大事,名为隐士,实则在暗地中操控儒门,干预庙堂、道门乃至于天下大势,与那些学宫大祭酒、书院山主一般,都是儒门中的实权大人物,区别无非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在清平会中,有人已经知道儒门七隐士是怎样的存在,比如秦素,也有人完全不知道,比如百媚娘,还有人是一知半解,曾经听说过只言片语,却不了解,比如宫官。
过解答之后,在场之人立时明白了儒门七隐士是怎样的人。
宫官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城主想要知道什么?”
李玄都道:“我想知道的很多,不过要在最后提出,现在你们可以先向我发问。”
“撼庭秋”玄真大长公主问道:“不知这七位隐士的名号是什么?”
李玄都回答道:“他们七人分别是:虎禅师、青鹤居士、白鹿先生、紫燕山人、赤羊翁、金蟾叟、龙老人。”
玄真大公主却是知晓其中一个名字,心中暗惊:“虎禅师,那不是大报恩寺中隐居的高僧吗?”说来也巧,大报恩寺名义上还是皇家寺庙,玄真大公主作为宗室中人,在她前往江南的时候,曾经去过大报恩寺,与这位虎禅师有过一面之缘,却没看出此人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玄真大长公主也是心思缜密之人,立时想起了前不久的大报恩寺火灾之事,说是雷火击中大殿引起的火灾,可如今看来,没有那么简单,那场火灾不是天灾,而是儒道相争的开始,由此看来,儒门和道门虽然没有全面开战,但双方高层间的争斗,远比她想象得要激烈。
由此推断,李玄都能够知道得如此清楚,想必也参与其中。换而言之,当初那个年轻人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大人物,他说过的“日月换新天”恐怕不是一句虚言。想到这儿,玄真大长公主有震惊,有感慨,又生几分愁绪。
“撼庭秋”玄真大长公主忍不住问道:“请问城主,儒门隐士们是如何干预庙堂的?”
李玄都道:“我只举几个显著的例子,武宗皇帝落水,世宗皇帝遭遇的几次宫变,都是隐士们在幕后推手。”
玄真大长公主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她是穆宗皇帝的妹妹、世宗皇帝的女儿,武宗皇帝是她的伯父,可是儒门隐士们却暗害了她的伯父,几次欲置她的父亲于死地,她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心中震惊,甚至感觉到恐惧。
玄真大长公主嗓音轻微颤抖地问道:“那么穆宗皇帝之死,是否也与儒门隐士有关?”
李玄都可以通过虚言欺瞒来获取玄真大长公主的支持,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如实回答道:“也许有关,也许无关,我还不清楚。”
玄真大长公主有些失魂落魄,轻轻点头。
李玄都环视众人一周,见没有人继续提问,于是他开口道:“‘浣溪沙’楼主,我想知道有关西域昆仑和阴阳宗的事情。”
宫官略作思量,“我可以答复,不过要在几天之后。”
“好。”李玄都表示认可,望向玄真大长公主,“‘撼庭秋’楼主,我想知道关于晋王、内阁首辅孙松禅、内阁次辅梅盛林、已经进京的荆楚总督赵良庚的近况。”
玄真大长公主的回复与宫官如出一辙,“我也要需要几天的时间。”
李玄都又看了“卜算子”陆夫人一眼,“我静待答复,诸位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以单独向我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