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连生听了这话,疑惑地回望过去。
管事苦笑连连,带着无奈解释:“从少爷洗脱冤屈那日开始的。县民们就像约好了一般。送的瓜果,府门外都摆满了,家仆没处落脚,又找不着人,只好都搬回来了。”
默了半晌,秦连生晓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扭头对管事道:“把这些瓜果蔬菜都送到孤寡之家,务必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就说秦家受县民之托捐的。”
管事觉得这也是个法子,既解决了瓜果浪费的问题,又领了县民的好意,两全其美,就是花些钱而已,秦家受的住。
……
“又在摘菜?”佃农看着正在弯腰忙碌的邻居,带着打趣,问。招骂招的明明白白。
邻居头也不抬,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回:“干你屁事儿!”
佃农闻言噎住,心中不忿,阴阳怪气道:“当初我就说秦小财主是好人,你不信。这会儿才想着摘些破菜叶来弥补。人小财主才看不上呢!”说着,还炫耀地颠颠自己篮子里个头又大又圆的果子。
邻居听着响儿,略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一眼,不甘示弱地回:“得,人看得上你的。也不晓得是谁,三更天就起了床,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后去送。活了这么些年,我还从未听过,这么个‘看得上’的法子。”
古人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以前确实是他‘识人不明’,但从今天开始,他绝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再说了,自己再不济,也轮不着自穿开裆裤起,斗蛐蛐儿就没斗得过自己的这人来说嘴。
邻居还在继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看见阿和着急忙慌赶过来。
“那些瓜果,都被秦小财主送给孤寡之家了。”阿和擦干头上的汗,继续道:“还请了敲锣的,边送边敲,说是代我们送的。”
“这得多少钱?”佃农问,县里的敲锣队可不便宜。
邻居估算了一会儿,回:“恐怕比咱们的菜还贵吧。”
“他这是……不想要咱们送的意思?”佃农犹豫地问。
邻居幽幽叹气,道:“估摸着是。”总不能他们回回送,秦家回回请敲锣队,账可不是这么个算法。
“罢了。”佃农奄头耷耳地拎着篮子回去了。这年头,送礼不容易。
……
秦家花园,在房间里窝了几日的秦连生被秦嬷嬷硬拎出来,顶着双黑眼圈,边晒太阳边对账。不远处,还走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果子哪儿来的?还挺甜。”孟泽没等秦连声招呼,悠悠然坐下,慢条斯理地挑了个橘子剥着吃。
“县民送的。”秦连生核实着积压的账本,冬天还没过,炭又卖了不少。翻过了一页,才继续道:“我留了一篮子,毕竟是别人的心意。”
复又抬头反问:“我听说,他们不是也给你送了吗?”
“没你的甜。”孟泽回得干净利落。顺便将篮子里最后一个橘子也剥开,欢快地往嘴里塞。
吃完,从袖袋中扯出帕子,将手尖粘上的果汁挨着擦干净了,才开口:“我把我那份也塞给了你府里的吴管事。让他一块儿处理了。能节约一分是一分!”此话,孟泽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秦连生闻言,瞄了孟泽一眼,淡声回:“价钱平分。”想占我便宜,没门儿!
孟泽本还想开口争辩几句,余光瞟到一旁站着的小厮常顺手中拎着的乌木雕花盒子。
心中计量一番,不动声色地回:“秦兄,我又不是空手来的。”说着示意常顺将盒子放到桌上。
秦连生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孟泽表演。
“这小食都是我托好友从南洋带的,也破费精力,咱们就两两相抵了可好?”孟泽好声好气道。
这么好说话,其中定有阴谋。秦连生狐疑地翻了翻盒子,上面两层都是干果蜜饯。只下面一层,堆满了针黹丝线之物。翻不出个所以然,秦连生只得作罢,道:“算了,送一份是送,送两份也是送,不收你钱了。”
看着秦连声招呼阿福,把木盒提进屋去。孟泽满意地勾起唇角。
“巡按到哪儿了?”秦连生将最后一本账本合上,望着亭子外姿态风流,丽色舒妍的红梅,单手撑起下颌,问。
“已快到府城了。”孟泽眸色微动,语气淡然,回。
秦连生闻言,悠悠然换了只手敲击着下颌,道:“接下来就轮着我表演了。”
“秦兄打算如何做?孟泽心中好奇,举杯问。
阳光毫不吝啬的倾泻入红柱支撑,雕瓦堆砌的亭子,秦连生坦然接受了这份慷慨,欣赏着茶盏中映出的斑斓色彩,回:“日后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孟泽闻言心中抑郁,但还是要保持优雅,装作不在意地饮了口茶。
“钟叔怎么样了?你们可曾去看过?”秦连生突然想到了个关键角色,问。
“还不错,在家有阿和照顾着。”孟泽回。
“在家?他出来了?!”秦连生闻言十分惊讶,他可半点风声都没听着。
“早出来了。就在你进去没两天。”孟泽混不在意地回。
秦连生问:“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害他白担心好久。
“告诉你做什么?”孟泽挑眉反问,仍觉不够,继续插刀道:“放出来时,知府还给你捎了话。要听吗?”
秦连生示意孟泽讲来听听。
“说是他愿意体谅后生,并以此事表达诚意,望你见好就收,否则这辈子你都只能在牢里过了。”孟泽一五一十地转述。眼神含笑,看向秦连生。
“孟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别人既让你捎话,你为何不说?”秦连生茶盏撂桌上,道。
“现在我说了,你会听吗?你会为此,就投入他的阵营?”孟泽反问。
秦连生回的干脆:“当然不会。”
孟泽更加理直气壮:“既如此,我早说晚说,有甚区别?”让你卖关子,这就是现世报!
秦连生只觉一口老血梗在心头。转移话题,道:“案子的事,你还准备送出去吗?”
“我去看了。进出府外的路都有伪装过的兵士,看守得牢牢的。”说着,一丝冷笑闪过孟泽唇角。知府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流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实在送不出去也不要紧。拦得出去的,拦不进来的。”秦连生语气镇定,回。一个知府,还拦不住巡按的路。
“送还是要送的。”孟泽沉吟片刻,继续道:“案子太大牵扯太广,巡按未必愿意管。”
“晓得。”秦连生心中有数,继续道:“逝者不可追,先救宋小娘子要紧。”
孟泽自然晓得其中利害,赞同地点点头,忽又继续道:“刘家有良田800亩,商铺数十家,库房里还清点出不少珠宝家具。石家家财也有不少。”刘家是莱阳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家底厚实的很。
“所以?”秦连生好以整暇地撑着手,反问。
“构陷他人,杀人害命,并预谋夺他人家财,按律,刘家家财全部罚没,石家罚一半。”孟泽虽然晓得秦连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还是耐心解释。
秦连生仍做出不懂的模样。
“罚没的家财全部上缴国库。一般要层层上缴。”孟泽只好继续回,有求于人,他也是没有办法。
“哦。”秦连生故作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感叹:“原来孟兄是担心这么些钱落到知府手里。”
废话!一旁稳稳当当站着的常顺心中腹诽。落到那丧尽天良的知府手里,最后能进国库的还能剩几个子儿?!
拖又拖不了,朝廷对收受下面钱财之事向来催的急。孟泽只得无奈地点头讨教,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这事儿求人。但若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些钱财肥实那个那么不堪的官,又实在心有不甘。
“孟兄,我倒是有个主意。但这法子于法不合,孟兄恐怕还要担些风险。”秦连生有些为难。
“直说无妨。”听说有法子,孟泽眉头舒展了些。
秦连生闻言,满意地勾起嘴角,回:“让这笔家财‘消失’。”他就等着孟泽这句话呢。
“秦兄的意思是让我把这笔家财瞒下来?”孟泽反问。他也考虑过这个法子,干脆就把这笔钱按下不报,然后偷偷用来资助县里办学、修路,也算把这笔钱用到了该用之处。只是终归不是长久之道,一旦事发,自己担责也就罢了,还是得吐出来,肥了那人的肚肠。
“你可去问过牢里的石二老爷,是否愿意把他的家财捐一半出来?”秦连生淡然一笑,问。
“何意?”孟泽闻言仍是不解,忙追问。
秦连生笑得意味深长,道:“自觉罪孽深重,甘愿捐出家财,资助县民,以赎其罪。”
从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孟泽愣在当场。
秦连生耐心十足,直钩钓鱼般抛出下半截:“交入国库,意为归公。捐出家财,资助县民,也是归公。二者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孟泽顿觉醍醐灌顶,灵光大盛,抚掌而笑,连呼:“妙哉!妙哉!”
“只是钱财好处理,为县里修路办学都可以。这土地该如何是好?难不成折价?”孟泽继续抛出问题。
“共同共有。”秦连生语气坚定,一字一顿道。
只有区区四个字,孟泽却琢磨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四个字重如千金,仿佛自己今日若真做了这个决定,就永无回头之路。
“秦兄的意思,是归整个县的人共同共有?”孟泽问得额外郑重,整个大渝,连带着周围的几个强国,都从未有过这个先例。
“不错。”秦连生任由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语气飘渺,又带着坚定,回:“不仅是现在活着的,还有未来出生的,共同共有。”
“可……上面会允许吗?”跟在秦连生身边这么久,阿福思虑周全了许多,一语说中周边几人的疑虑。这可是跟上面抢钱的事,想想都不容易。
“这便是孟兄要冒的风险了,先斩后奏。”秦连生眼神清亮,直视孟泽。
孟泽当然知道此间风险,但比起助纣为虐,这点风险还是可以冒一冒的。于是憺然一笑,道:
“田地共同共有,本朝却无先例。但本朝也无干涉他人处理私产的先例。故石二老爷怎么处理私产,按理按律,全凭他自愿。就是是到了官家面前,这事也是可以说道说道的。”
望着小厮常顺投来的带着担忧的眼神,孟泽轻轻扬手安抚,遂又看向秦连生,继续道:“秦兄,纵使这田地共同共有的,总还得有个主事之人吧?”
秦连生:我觉得我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坑……
果然,听见孟县令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我本已是本县的县令,若再做这个主事之人,难免会有谋私之嫌。故我认为,秦兄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话说到这份上,秦连生晓得自己是推迟不过了,只得接受。不过,出了力还是得讨点赏才行,于是摸摸鼻头,舔着脸问孟泽:“孟兄已确定要送消息出江南府?”
孟泽一时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秦兄可是有事要孟某帮忙?但说无妨?”
“不知孟兄可与工部侍郎沈大人相熟?钟平兄早先说他钻研棉花种植,遇到些瓶颈,又晓得沈大人向来精通此术,但一直苦无方法相问于沈大人,就想来孟兄这儿寻寻门路。”秦连生一口气说完,看孟泽反应。这事难度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