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连生看见来人,心中一个激灵:该早点让石三老爷签了契的,这人来了,恐怕要遭!
心中计较万千,面上却不显分毫,眼神清亮又坚毅,毫不怯弱地对视过去,道:“是秦某的疏忽,接了三老爷的邀约便急着来赴宴,竟忘了知会二老爷一声。”
石二老爷没说话,扭头看向石三老爷,看石三老爷正对眼前的图纸爱不释手。他弟弟是什么脾性他还是晓得的,平生最爱有三样:建造技术、酒还有弟妹……
“刚才某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敢问秦小财主是与舍弟商议到定契之事了?”石三老爷让小二上了杯清茶才问。谈生意,喝什么酒?被坑了都不知道。
“不错,契约已经拟好,就差按手印了。”秦连生见纸上墨迹还没干,便没折,平直的递过去,提醒道:“二老爷小心些,莫弄到身上。”
石二老爷皮笑肉不笑地致谢,接过契书状似随性地瞄了几眼便丢在了桌上,道:“既然舍弟已经与秦小财主商议好了,我也不好强行阻拦,只是……”
秦连生看着桌上不偏不倚,恰好避过石三老爷撒下的两摊酒液的契书,道:“二老爷有话直说便是。”
“就凭这布坊的规格,我石家一向是不接的。但秦小财主诚意足,价钱给得也合理,接了也无妨。就是这分成的契书……”石二老爷悠悠吹走茶盏上弥漫的热气,呡了口,继续道:“五成着实太高,最多一成。”
秦连生也听说过石二老爷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名声,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有幸亲历一次,不过自己早做好了心里,直面便是。
遂嘴角扯出抹淡笑,不慌不忙地回:“三七是底线。大家都是敞亮人,自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这图里的的新设计可不少,能帮石家多挣多少银钱大家心里都有点底,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帮石家拿下江南府建造致知书院的差事!”
石二老爷心道: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虽小,但行事却反映机敏、颇有章法,之前倒是小瞧了他。不过,绝不能轻易让步,不然岂不是让一个毛头小子站在了石家头上?
便冷笑着开口:“秦小财主好大的口气!几个新设计而已,竟敢说能让我石家拿下致知书院建造的差事?!看你年龄小,我不与你计较,二八分,就当是我对小辈的照顾了。”
闻言,秦连生未答话,只在石三老爷不舍的眼神中将图纸不疾不徐地收了起来,道:“唉。看来这张图是与石府无缘了,只是不晓得吴老爷是否感兴趣?”
津酒县吴家?石二老爷看着秦连生毫不流连地起身欲走,眸色暗沉,这可是石家争夺差事的头号劲敌。
这图若真被吴家拿了去,石家不仅会失了再上一层的机会,恐怕还会被县令记恨。致知书院毕竟是江南府的差事,关乎县令的政绩。
石三老爷虽对生意上的事一向不管,但对自家与吴家相争多年之事还是晓得的。吴承年那个老匹夫若逮着机会,绝对会硬撕下石家一层皮!晓得自家二哥此时恐不好再开口,便与石二老爷对视一眼,冲秦连生道:
“秦小友止步!这图里的新鲜技艺,某甚是喜欢,巴不得马上试试!我这二哥根本不通建造之术,你莫管他,我们俩商议便是。”
石二老爷刚已从石三老爷的眼神里明白了意思,配合道:“好!我不懂!我不管了,你们聊吧!”说完便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甩袖走了。
“这……”秦连生被石三老爷拉到桌前坐下,仍有些迟疑。
石三老爷撇嘴:“他就这样,你莫管他!这事我说了算!”
秦连生也反应了过来,这恐怕是两兄弟故意演戏借驴下坡罢了,便没再追问。
“这……分成?”石三老爷问得有些犹疑。刚才他说五五开纯属看到新技术,头脑发热脑门子一拍之举。此时倒是清醒了,但话已出口,让他亲自将话收回着实有些丢人。
但想着若就这样允了,被大哥训便罢了,更重要的是恐怕得连睡一个月书房,这才硬着头皮开口。
秦连生自也看出了石三老爷为难之处,思虑到秦家日后恐怕还有诸多有求于石家之处,关系不好搞得太僵,便道:“三七吧。”
“行!那我们便定契吧。”石三老爷闻言应答声中带着些笑意。没有五五分,这回回家想必不会挨训,更不必睡书房了。这秦小财主真上道!
……
待趁热打铁去官府换完红契,天色已经不早,车把式忙驱马回府。
跟着马车晃晃悠悠,阿福坐在马车前,语气遗憾,道:“两成,得少多少银子?”
秦连生闻言失笑,她倒是没想到阿福如今竟也成了个“守财奴”?起了些逗弄心思,便道:“不错,整整少了两成的入账,我想着便心疼。不然让厨房少买些烧鸡,补补亏空可好?”
“不行!”阿福可不想失了口福,忙阻止。
“为何?”秦连生微蹙着眉,问。
看秦连生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阿福以为秦连生当真有这个打算。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既不暴露自己“贪吃”事实又能达到目的的理由,一本正经道:“烧鸡不过几十文一只,用这个方法填亏空,恐怕得填数十年!”
万万没想到,阿福为了吃,竟然学起了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美食动人心!秦连生为了鼓励阿福再接再厉,道:“你说得也对,但……”
阿福听了前半截本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正心中暗喜,不料却听见秦连生继续道:“就是不晓得你如此怕我让厨房少买烧鸡,是真的因为对补亏空毫无益处,还是因为你自己想吃?”
果然,少爷又是在故意诓自己!亏自己刚刚思虑得那么认真,简直白瞎了功夫!阿福看着车厢里笑得前俯后仰的秦连生,气得倒竖起额前两道粗眉。
“到府了,下车吧!”看见熟悉的朱红色大门,吴管事忙招呼。ぷ99.
“秦小财主。”
秦连生看着气冲冲跑开的阿福正扶着车壁捂着肚子狂笑,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柔婉女声在唤自己,回头一看,正是王小娘子。便忍住笑意,问:“村里的事都处理完了?”
王小娘子柔柔福礼,柔声回:“已经处理完了,从明日起便能开始履约了。奴家本名王婉,秦小财主有需要,唤我便是。”
“好。明天开始你便跟在我身边,没差事时就跟着师傅们习武。”秦连生交待完便让秦嬷嬷领着王婉去了她的住处。
……
阿福气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醒便听人说自己的差事被人顶了,着急忙慌冲到秦连生院里。
还没进屋,便被秦嬷嬷拦下了。
“娘。”有自己老娘在,阿福不敢硬闯,问:“少爷为甚不要我跟着了?是我昨天让少爷太过生气吗?”
因为他不是少爷,是小姐!不过这话秦嬷嬷可不敢直言,知道自己儿子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听风就是雨的毛病,只叹了口气道:“少爷何时说了不让你跟着了?”
“我听他们说少爷让那个叫王婉的跟着了!”阿福垂头道。
秦嬷嬷闻言反问:“所以你就觉着少爷不要你了?”
阿福不说话,只用脚碾着地上的松枝。显然是默认了。
见状,秦嬷嬷没好气道:“少爷只说了让王婉姑娘跟着,没说不让你跟。少爷说了,怕你一人忙不过来,再添一个罢了。”秦嬷嬷把秦连生给的明面上的说法复述了一遍。
阿福闻言一喜,遂又反应过来自己又莽撞了,差点扰了少爷清净,十分内疚。
看阿福委委屈屈的样子,秦嬷嬷心中不忍。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向来单纯,但少爷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跟在身边的人一直这样怎么行?
便语重心长道:“只是知错是不够的,得改错才行!少爷非池中之物,你身为他的身边之人,一直这般听风就是雨、做事顾头不顾尾帮不到少爷不说还得给他添乱!”
“我改!”阿福语气坚决,他要保护好少爷,只帮忙不添乱。
秦嬷嬷直视着阿福透亮的一双黑眸,问:“怎么改?”
“好好听先生的课,变聪明。认真习武,能打架!”阿福思量片刻,回。这是他觉得最有效的法子。
……
那边石三老爷定完契刚走进院内,便被守株待兔的石三夫人逮个正着。
“站住!”石三夫人柳眉倒竖,看着石三老爷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干净利落继续道:“腿闭拢,两只手抬起来伸直了。”
说完便熟练地开始搜身,从石三老爷袖兜里把酒掏出来,放在石桌上,问:“只一瓶?”
折了瓶酒,心疼!但为了不睡书房,石三老爷还是脸上堆着笑,讨好着自己夫人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刚想藏瓶酒解馋就被夫人发现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老实交代,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石三夫人用帕子捂了琼鼻,嫌弃道。
“没喝多少。这不都是为了应酬吗?还不是秦小财主,向来好酒,硬是约在漫水居。”石三老爷脸不红心却跳,秦小财主,为了某的家庭和睦,只得暂时牺牲你的名声了……
“真的?”石三夫人狐疑,靠近追问,惊觉不对,质问:“还有脂粉香?!”
“这……这是那老徐故意请乐娘来捉弄我的!”石三老爷忙解释,“我让那些乐娘走了的,碰都没碰。”
“你还想碰?”石三夫人闻言更气,唤了丫鬟便走,撂下一句:“这个月,你睡书房!”
呜呼哀哉!明明某已经这么努力,为什么这个月还是不能温香暖玉在怀?石三老爷心中郁郁。不过好歹没挨大哥训,还提前藏了瓶酒在老崔那儿。在与夫人这么些年交锋中,自己果然聪明了许多,今次成功得了瓶酒。
“桐木,你这是?”石三老爷看着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拎着个他甚为眼熟的坛子。
“夫人刚让去门房老崔那儿拿的。”桐木晃晃手里的坛子,回。
石三老爷:……
连弟弟都没心情训的石二老爷正端坐在书房里。脸色在幽幽烛火里有些阴沉。他刚收了封信,是从莱阳县刘家递来的。
他倒是没想到,这姓柳的死到临头竟还想拉他石家下水。也怪他当时大意,竟被这吸血蚂蟥拿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