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皆静默,这些流言来得如此快,如此迅猛。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宋小娘子的死,果然是查不了的。
钟平此时也明了,他是运气好,不然也得跟宋小娘子“陪葬”。只是他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毕竟是他亲手把毒药递给了宋小娘子。一想到此,就双手打颤,仿佛能看到指尖粘上了的宋小娘子的血。
悲愤染上所有人的心头,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想活着而已,只是想求个公道而已,就这么成了牺牲品,天理何存?!
“这些个狗官!狗朝廷!堂而皇之谋杀人命,还推到老天爷头上!要我说,若老天爷真要收谁的命,定要先收了那群人的才是。”秦家田庄一个偏僻谷场上,传来一个青年人奋力压低声线的怒骂。
“淼哥,我们可不能看着这狗朝廷胡作非为!定要让他们付些出代价才行。”一佃农眼含怒火道。
透过黄褐色柴火垛,顺着佃农的视线看去,一个十八九岁的佃农正吊儿啷当的靠着一团稻草,盘腿坐在地上。眼睛闭着,不晓得在想什么。
“淼哥,您可得拿个主意。”一佃农小心推推盘腿坐着的佃农。自从秦小财主安排他们集中商量后,一连几次都是顾淼主持的,他们这些人早把顾淼当成了自己第二个主心骨。第一个当然是秦连生。
经过这么长时间,他们也发现,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互相出出主意,能避过不少地主老财的坑。因此出了什么事,都爱坐下来聚聚。
“宋小娘子虽不是咱们庄上的,但大家都是穷苦人,本就该互相帮衬。况且她又是秦小财主费尽力气也要救的人。她死了,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管。”顾淼吐出嘴上叼着的秸秆,难得正儿八经的说了一长串话。
“怎么管?”一佃农微垂着饱经风霜的脸,道:“整个江南府都在传是宋小娘子命不好,承不住这福气……”他爷爷苦,他爹苦,他自己苦,他儿子也会苦。自家四代人都是在苦窝里泡着的,这都是命,人哪儿争得过命?!
“混说什么呢?你这瘪三!这话你也信?!”旁边坐着的佃农听了这丧气话,不满地推倒刚刚说话的佃农。
“行了!”顾淼制止推人的佃农。随后看向刚说话的佃农,胡须早白,满脸沧桑,知道他是被这世道压弯了腰,叹气:“马叔,我晓得您心里苦,不想争。但您要为您家的三娃想想,他才三岁。您想让他一辈子都土里刨食,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日晒雨淋吗?”
“我当然不想……”闻言,马叔忍不住捂了脸,任由又苦又涩的泪水从指缝里漏出,道:“可是争又有什么用?!您看看宋小娘子,她不也争了吗?秦小财主那么聪慧的人,还帮着她争了?有用吗?!喝个符水就死了,就是老天爷要收她!”
“您真的信她是喝符水死的吗?”顾淼反问,他不在场,也未探听出宋小娘子死亡的真相。但他绝不相信一个正常人会因为喝了一碗符水就死了。所谓“福薄”之说,不过是搪塞人的借口罢了!
“不然呢?”马叔六神无主地问。
“我猜多半是有人在符里做了手脚,下了毒。”说话的是个头发梳得齐齐整整的农妇,为了提高可信度,还用了个不怎么恰当的类比:“喝了生水能感染大肚子病,一个符里下毒药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格老子的!”一个高猛汉子唾了一口,道:“是这么个理,说的通!卖的官盐里塞泥石混斤两,将士的棉服里塞稻草吞银钱,平安符里沁毒药这事儿他们做的出。”
“如此说来,这真不是命?”马叔抬眼看向顾淼,如果命真的可以争,他很想替他家的闺女和儿子争一争。
“当然不是。不过是活着的人为了他们那些令人唾弃的目的找得说辞罢了。”顾淼拍着马叔的肩,语气坚定,目光深深,继续道:“就算是命,我们也要争。老天阻我们,我们就把天捅个窟窿。就是古代当皇帝的,也不全是富贵人出身!”
秦连生的扫盲班已办了一期。顾淼去听了课,讲的就是历史。
“淼哥说的对!”一佃农听了豪情万丈,汹涌澎湃,站起身,将垫屁股的木板甩开,道:“老天阻我们,也要干!信你妈的神,老子回去就把那些神佛排位给烧了!反正信了这么些年,屁用都没有,不保佑我们这些穷苦人的神,信他作甚?!”
“我回去也把那东西烧了。砸了那么多钱进去,还不如回春堂的一剂药,喝了我家那猢狲的大肚子病就好了一半。”一农妇帮腔,她算是看清了,这些神佛寺庙都是骗人的。
“但若没了那些,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头须皆白的老佃农颤巍巍道:“你们总要让我拜点什么,我心里才踏实。”拜了几十年,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生辰寿宴,喜事丧事从未错过,就这样丢了这习惯,心里难受。
“拜那些,还不如拜秦小财主呢!给我们减租、治病,让我们做工,最重要的是还让我们读书。这简直就是活菩萨!”一农妇道。她早就想在家里给秦连生立个生祠了,趁这机会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拜,挺好。
顾淼本就对这些神神鬼鬼没多少好感,他早就看清那些道士和尚都是一群只拿钱办不了事儿的家伙。听说最近还有一群蓝眼睛高鼻梁跨过重洋,跟着贸易的船队来传教,传的是什么基督?话说得好听,勾栏瓦肆偷偷摸摸去的倒是勤快。要他说,还传教,先管好自己的下身二两肉吧!www.九九^九)xs(.co^m
此时听了农妇的话觉着甚好。至少就目前看,秦小财主确实是个为县民做了不少好事的好人,于他们有恩。信他总比信那些嘴上抹油,屁股却没擦的渣滓强,便道:“乔婶子此话说的有理,那些东西虚无缥缈,秦小财主却实打实对我们有恩。我们信他总比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好。”
“那便如此说定了。以后咱们就信秦小财主,跟着他干!”有佃农听了这话顿觉心里有了底,高声道。
“对!我们相信秦小财主定会带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众人附和。
秦家庄佃农就这样在这偏僻的谷场达成了一致。秦连生却丝毫不知自己莫名多了这么一群“信徒”。
她正定定地看向孟泽,问:“孟兄当真决定了?不会后悔?”摆在孟泽面前的有两条路,一路是康庄大道,直通锦绣前途。一路是荆棘密布,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秦连生欣赏这个战友“不假”,但作为好友,她不希望他日后后悔。要晓得孟泽不是常人,若选择了跟自己一道,路险不说,还意味着与亲人好友分道扬镳,兵刃相见。
“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们一块儿贩盐。”孟泽手指摩挲着杯壁,回。经过宋小娘子这一遭,他算是明白了,要护住他治下的百姓,实现他的治国理想,靠朝廷是不可能的!
他刻意省略了“私”字,就这世道来看,谁是公,谁是私,还真不好说。
“那感情好。”阿福闻言露出微笑。有孟泽“保驾护航”,他们承受的风险可低了不少。这可是这几天,他难得听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秦兄打算如何做?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既然已做了决定,孟泽不再拐弯抹角,直言。
“走水路。”秦连生将自己定好的计划,坦言相告。
孟泽闻言微蹙了眉,分析:“海带重,莱阳码头荒废日久,船厂皆已搬离,根本找不出合用的船。”
“谁说没有?”秦连生闻言,淡然一笑,反问。
“何意?”孟泽早习惯了秦连生这做派,不慌不忙珉了口茶,问。
“这里面不是多的很吗?”秦连生微屈着食指,瞧着地图上的沙扬江。
孟泽闻言不解,顺着秦连生手指的方向看了许久,恰是在尹川府和江南府交界处,那儿客商多,某个特殊行当的人也多。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惊:“你想打河匪的主意?!”
“有何不妥吗?我们缺船,他们有船,正好互补。”秦连生回得理直气壮。
“你可知那些河匪截船夺财,杀人如麻,一直是百姓们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对象,你竟想和他们合作,岂不是和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孟泽没想到秦连生竟如此大胆,连连发问:“还是你自信他们绝不会出尔反尔、杀人夺财?!”
“孟兄,是所有河匪都如您所说的那般吗?”秦连生听了孟泽一顿斥责,却丝毫未生怒气,一双清澈的眼,直视孟泽,反问。
“你是想和青洪帮合作?”孟泽闻言重整心绪,道:“青洪帮帮众均是周围活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和沙扬江两岸百姓沾亲带故,行事颇有顾忌,又有前任帮主宁女侠制定了严格的帮规,比起其他匪帮,确实称得上‘侠义’二字。但匪都终究是匪,你听我一言,我们绝不能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