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下午时分。
寿春城此时已经近乎成了一个兵城。曹睿坐于行宫的堂内,依然能听到城中军队操练、人员奔走的喧闹之声。
既然人还没齐,此处又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曹睿此时一边侧在席中,一边又拿起贾逵的文书来看。而此时的大将军曹真,干脆坐在席上闭目养神起来。
先到的是四名侍中。
曹真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侧过头来,抬眼见到是四名侍中进到堂中,轻轻朝着几人点了点头后便继续闭眼。
虽然曹真表面上气定神闲的闭目坐在席上,但此时曹真的心里却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按理来说,皇帝已经有我们这四位辅臣了,为何还要时时都把这四名侍中带在身边呢?
刘晔、辛毗二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先帝留下来的两位侍中,随侍于皇帝身侧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黄权一介降人,如何能得皇帝信重,并咨以国家大事?还有陈矫,一个把皇帝堵在尚书台之外的邀名之辈,竟然也随皇帝一同南下?
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想的。
其实从曹睿的角度来说,自继位以来遇到的诸多问题中,最为凸显的就是权责不明的问题。
原本按照制度,皇帝身边应该常备四名侍中,不仅随侍身边,而且大事小情都可以咨询于侍中。但曹丕死时侍中只有两个,还搞了一些和侍中同样职能的散骑出来。
曹睿只得将侍中的空缺补齐到四名,而且将原本的散骑撤掉、将散骑只作为加衔。
再比如,曹真身上除了大将军的将军号之外,还都督内外诸军事。本来皇帝在洛阳自领了中军,但是由于向南出兵,临时将中军的统兵权给了曹真。那么外军呢?
同样,曹休是大司马,理论上的武官之首,但只是个都督扬州诸军事,手下既有外军,也有来自其他州的州郡兵。
这就造成了一些非常尴尬的问题。现在的寿春城中,曹休和曹真两人都在此地,汇聚于寿春城的诸位刺史、太守和将军们,既可以听曹休的指挥也可以听曹真的指挥,那到底是听谁的?
那么建立一个完整的指挥中心,向诸位刺史、太守和将军们昭告说明,这就成为了曹睿现在要做的头等大事。
真的是头等大事!即使将士再勇猛、装备再精良,缺乏协调、权责不明、互不统属的话,又怎能协调好这十几万人呢?
四名侍中进门见曹真点了点头后没有说话,皇帝也只是倚在席上看了一眼,几人便自行在堂中找了席位坐下。
下一个回来的是大司马曹休。
再过了约一刻钟,司马懿和蒋济才姗姗来迟。
曹睿见人已到齐,缓缓起身端坐于桌案之后。几人见皇帝动作,纷纷起身行礼,曹睿也只是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曹睿左右扫视了一下,曹休曹真坐于最前,再后是司马懿和四位侍中,坐在最外面的是中护军蒋济。果真是一群混迹朝堂已久的人物,都不用人安排,自己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坐定。
曹睿清了清嗓子说道:“朕十二月初十从洛阳出发,凡十五日、行一千二百里至此,与诸位汇聚在这寿春城中。”
“朕先与诸位明确,国家疲弱乃是由于东吴、西蜀两国在外叛乱不定。而如今即将动兵,朕要稳中求胜,也要国力军力不在此虚耗。诸位大臣都是朕的股肱和腹心之人,国家前途和卿等功业,都在此一战了。”
曹睿看向两位曹将军:“大司马、大将军,寿春此地的军力,你们二位谁来为朕详说一下?”
曹休年长几岁,职务又更高一点。见对面的曹真冲着自己扬了扬下巴致意,随即站起身来拱手说明。
曹休道:“陛下,诸位,自十一月来,扬州汇聚的兵力前后已有十六万众。”
“到了今日之时,寿春左近有中军五万、外军七万、州郡兵二万,共计十四万人。”
“此外合肥、广陵、六安三地驻军共有一万外军,其中合肥四千、广陵四千五百、六安一千五百。”
“已经从寿春派出南下的是豫州刺史贾逵所部的一万豫州兵。按照部署,四千人前往皖城驻守、六千人在夹石和无强口修筑营垒工事。”
“十六万众,这就是目前扬州可用的全部兵力了。”
曹休说完之后,向曹睿的方向看了一眼。
曹睿接话道:“合肥守将现在是谁?”
曹休回答道:“是偏将军张虎,就是张辽张文远的儿子。张辽自建安十六年起驻守合肥,张虎也随其父久在合肥,臣以为张虎在合肥可以胜任。”
曹睿点了点头:“大司马刚才说的很清楚,除去寿春以南的三地和贾逵所部,寿春左近已经聚集十四万军队。”
“从寿春出征,能用兵之处无非是濡须、皖城两处。贾逵几日前上表于朕,称在无强口一带发现吴兵探查。若濡须的吴兵有所动作,那么想必孙权在皖口一带也必定开始集结。”
“东南边的濡须、西南边的皖城,这两处如何选择?诸卿可以议一议了。”
曹真说道:“如今有十六万众,皖城和濡须自然是都可以打的。若是吴兵主力在皖口附近的江北地域集结,我大魏军队陆战占优,那么臣认为应该着重去打皖城。”
曹睿抬头看了一眼站立着的曹休,曹休随即表态:“臣也是这个意思。”
看来曹真率中军到达寿春之后,曹休曹真二人已经统一意见了。
曹睿又看向了司马懿:“司空有何言语?”
司马懿沉默了一会。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司马懿身上之后,司马懿半晌过后才开口:“陛下,周鲂确定是诈降吗?”
曹睿语气笃定的说道:“周鲂是诈降无疑!贾逵和大将军都确认过了。”
司马懿随即回道:“孙权使周鲂诈降,是为了让周鲂调度大魏的兵力,从而吴兵可以以逸待劳。”
“但如今陛下既然已经明确周鲂诈降,攻守之势可以逆转,如今可以轮到陛下调度孙权了。”
曹睿问道:“司空此话怎讲?朕又如何调度孙权呢?”
司马懿缓缓说道:“孙权调度我军,与我军调度孙权,其实只在攻守的形势上罢了。”
“若按照周鲂此人的计划,乃是由大司马南下进攻,吴兵来守。而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周鲂诈降,就变成孙权来攻,我们来守了。”
曹睿面容严肃的问道:“孙权攻哪里?”
司马懿回答道:“皖城。”
曹睿又问:“若我军在皖城与敌接战之后退却,是不是就可以调度孙权了?”
司马懿拱手:“正是如此。”
曹睿又问:“最远可以将孙权调度到哪里?”
司马懿说道:“皖城并非战略要地,孙权来攻应该也只为了杀伤我军。如果为了追求战果,最远可以将吴兵调度到夹石、无强口一带。”
曹睿点了点头,看向曹休:“大司马,皖城附近卿来过数次。从夹石到皖城、皖城到皖口、皖口到濡须,各自都有多少路程?”
既然曹睿已经问到这里了,曹休也不是愚笨之辈,随即拱手说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若从夹石、无强口一带出发,西南到皖城、顺皖水到皖口、再由皖口入江到濡须,总的路程约有个七百里。”
“但是若从夹石、无强口一带,直接向东北行进至濡须,路程只有不到两百里。”
“司空,卿是这个意思吗?”曹休看向司马懿。
司马懿点头称是:“正是此意。孙子有言:‘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大魏历来对濡须用兵,往往都是日久攻击不下,孙权率兵从沿江各处汇聚至濡须来援,所以往往失败。”
“如今,大魏以十六万的兵力南下,即便是东西两线作战,兵力仍可存有余地。必然可以将孙权可用之兵牵制到皖城附近,甚至牵制到夹石、无强口一带。”
“如此再攻濡须,大魏的路程不过两百里,而吴兵回援则要七百里远,疲于奔命,胜算就大很多了。”
见正是司马懿在讲话,蒋济在后面插话道:“司空,吴兵在皖城的兵力还未确定,如何就能确定能将吴兵都牵制在此?”
曹睿是没有预料到蒋济此时会发言的,实际上从洛阳到寿春的一路之上,蒋济大多时候都是只听不说。蒋济此时说话,显然存了几分借话来捧司马懿的意思。
曹睿看了蒋济一眼,没有作声。刘晔敏锐的捕捉到了皇帝的眼色,随即发言说道:“还能如何确定?自然是打到吴兵聚集在皖城。”
曹休无意理会几人之间的些许心思,随即说道:“七百里和二百里,这样的距离足够阻隔吴兵了,至少可以迟滞十日以上。”
司马懿也点了点头:“因此,若我军从寿春南下,到无强口一带屯驻。不仅可以阻隔东西两侧的吴军,而且向西也好、向东也好,都可以方便进攻。”
曹睿点了点头:“朕一路上与司空及几位侍中共论此事,朕也以为无强口此地甚佳。”
“大司马,大将军,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