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诸葛亮冲朕来了!”
曹睿冷笑道:“大将军,你们或许不熟悉诸葛亮。朕惯知此人习性,每遇大事便信不过他人,时时都以为只有自己最为稳妥。”
“能引诸葛亮亲自来攻,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警惕之事。定是陆逊到白水的消息,被蜀军得知了!”
说罢,曹睿霍然从座位上站起,叉腰看向堂中群臣。
陈凭不过一参军而已,今日这是第二次面圣,又何曾见过皇帝发怒呢?
不过,随着帐中众人一并起身,站到堂中当面以对。陈凭就被大将军、司空等人挡在了后面,心中也稍安了一些。
曹睿面无表情站在众人之前,沉声说道:“陆逊、夏侯献二人为大军侧翼,攻白水本就是为了策应下辨此处的战事。如今,诸葛亮一反常态亲来攻朕、定是已经向南派出援兵了。”
“刘备、诸葛亮这些人,这么些年了,都是这般流寇做派!遇事不退、反倒迎面而上,遭遇败绩后再远遁千里。我军定要挫其锋锐!”
曹真当即出言答道:“禀陛下,臣愿去前方督军进攻,还望陛下恩准!”
“大将军随朕一起。”曹睿看了曹真一眼:“大将军乃是辅朕统领天下之军的。蜀军区区一州之军,哪里用得上大将军呢?”
“有张郃当面就足够了。”
曹真略一拱手,再未言语。
曹睿看向帐中众臣:“诸卿,你们可知朕为何喜欢刘晔?”
司马懿有些摸不清楚皇帝的想法。大军临敌之时,为何要提远在幽州的刘晔呢?
“朕喜欢刘晔,正是因为他看人极准,总是能一语中的!”曹睿轻哼一声:“当初刘晔说‘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其有馀’。”
“而今日诸葛亮在最缺兵力之时、亲来攻朕之举,与刘备行事又何其相像?”
“杨卿,传朕旨意!”
杨阜向前迈了半步,拱手应道:“臣在。”
曹睿冷声说道:“传令张郃,今日乃是决死之日。让他今日不计一切死伤,与诸葛亮迎面对攻!他手中不是有三万士卒吗?河谷之地狭窄、并无任何取巧之处。杀伐就是了!”
“告诉张郃,朕就在他身后、看着他这个征西将军!”
“遵旨。”杨阜应道。
“传令牵招、夏侯儒,让他二人明日一早急速南攻。”曹睿抬眼看向杨阜:“让牵招拿出他在略阳时的精气神来,告诉夏侯儒、当下正是朕用他之时,莫要辱没了他的姓氏!”
“杨卿去吧!”
杨阜拱了拱手,即刻领命而去,还不忘将陈凭一起拽走。
曹睿转身便坐在了席中。
帐中剩下的曹真、司马懿、陈矫三人面面相觑。
曹真出言问道:“陛下,臣等在此可有分派?”
曹睿笑了一声:“自然是有的。”
“陈卿,将朕的弹棋取来。”
司马懿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但随即感慨道:“陛下好气魄!以秦州、益州战场为棋局,手指拨动棋子、如同指挥千军万马。”
“这等雅事,臣应当记录下来、回洛阳后交予史官!”
曹睿摆了摆手:“别将朕说得那么玄乎。魏蜀两军在山谷中激战,并无什么兵法韬略可论,只是两军在此处决死而已。”
“我们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吗?无非在此处坐着、观前线成败罢了。”
“陛下说得极是。”曹真拱手说道:“有张郃指挥已然足够,大军从略阳至此、从上到下始终都憋着一股血气。”
“今日到了决胜之时了。”
几人说着话间,陈矫已经将弹棋的棋盘办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锦囊、其中装着弹棋的棋子。
所谓弹棋,其实是一种类似桌球的游戏罢了。
两尺见方的木制底座上,放着一层同样大小的玉质棋盘。
方形的棋盘,中心高耸而四边低垂,棋盘面上打磨光滑、光彩照人。
而棋子则是用磨制光滑的桑木制成,犹如一个个极小的枕头形状,对战双方各有六枚。
在棋盘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螭形的孔洞
而游戏规则,就是与桌球相仿。双方用手指将自己的棋子弹出,阻止对方棋子进入己方之洞,而己方棋子全入对方洞中、则为获胜。
昔日曹丕极为擅长弹棋。这个游戏之具,也在数年间风靡了整个大魏高层。
曹真见状,出言问道:“现在帐中有四人,还请陛下下令、选二人开始。”
曹睿笑道:“和朕一起玩弹棋,没有彩头可不行。轮流对战、输者下场。输一局便要在此战的庆功宴上多饮一樽!”
“朕先执黑棋,由大将军先来与朕对弈。”
曹真笑着拱了拱手:“臣失敬了,来执白棋。”
弹棋一局用不了太多时间,两尺的棋盘、十二枚棋子。按后世的时间来算,几乎十分钟就能打完一局,快的话三、五分钟也是常事。
输一局饮一樽,不能说是小赌注了。
就在皇帝与大将军、司空、秦州刺史轮流作战、在弹棋上攻擂守擂之时,前方的战事却异常的激烈起来。
昨日张郃分二十部急攻,但在拿下两处营垒、发现第三处营垒难以攻下之时,也是放缓了攻击节奏。
而今日的战况,与昨日相仿,却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
魏蜀双方从上午开战,还没到中午之时、双方就已经在河谷间交战的锋线附近、共计丢下了约一千多具尸体。
这种死伤的数量,并没有昔日牵招攻略阳时那么多。但惨烈程度,却比略阳时要高出不少。
牵招在略阳攻蜀军营垒,是在东西长达三里的宽度上、引万军攻击。
而张郃今日作战,乃是在七十多丈的宽度上拼杀不休。这样狭窄的区域,如此死伤、称得上是实打实的尸横遍野。
黄袭侍立在诸葛亮身侧,被临时抢了指挥之权的他、看着左手边微微泛红的青泥水,略带不忍的说道:“丞相,是否应该鸣金歇息片刻,让将士们能有时间收拢尸首?”
诸葛亮面色铁青的看着战场。
不到一上午、就损失了一千士卒。按照这般速度计算,自己在此处的一万人,能撑多久还未可知!
又有黄袭出言烦扰,诸葛亮略显不耐:“现在鸣金?等日头最高时再鸣金还不迟。”
“黄袭,若今日战败、你我二人可都要留在此处了。你可知晓?”
黄袭讪笑着拱手认错:“是属下粗疏了。丞相领兵神机妙算,自然是无往不胜,如何会败呢呢?”
诸葛亮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在望楼上盯着前方的战况。
正午之时,诸葛亮欲要鸣金收兵之时。刚刚敲响金鼓,蜀军刚刚后退、魏军就在张郃的驱使下追了过来。
张郃也与诸葛亮一般,在后方搭建的望楼上眺望这整个战场。
可以说,这是张郃从军四十载以来、打过的最简单的一仗了。
打仗的简单与否,和死伤多少没什么关系。河谷狭窄之地作战,拼的就是双方将领谁更心冷、谁更能承受得住损伤。
而陛下就在后面。
得了陛下的诏令,就是拿到了这天下最高的授权。张郃又如何会惜士卒性命呢?
无非就是双方相比,谁更不惜代价、谁更不怕死了!
蜀军撤退之时被魏军一冲,只得退入营垒之后,从野战改成了攻防战。
可让诸葛亮诧异的是,魏军仿佛不知疲倦一般、顶着伤亡向前进发。
并非魏军不知疲倦,单纯是魏军兵力更多、每一波在前线锋线上作战的都是生力军。
从中午战到下午,魏军与蜀军的伤亡越来越多。临近傍晚时分,诸葛亮已经将黄袭剩下的四处营垒、再加上一座营寨,全部都丢给了魏军。
事实证明,在这种丝毫用不到兵法韬略的战场上,诸葛亮在此地指挥、作用也不会比魏延更大一些。
但和黄袭相比,那毕竟还是更强的。丞相在前,士气自然更高、对伤亡的容忍度也多了些许。
况且指挥中心前移,指挥士卒轮换、效率还是高了不少。
天色将晚,魏蜀双方都鸣金收兵。
魏军在撤退之时,放火烧毁了最后攻占的营寨,还一路填平壕沟、烧毁鹿角、放倒垒墙。
“今日伤亡如何?”诸葛亮闭目坐在帐中,问着帐中侍立着的陈式。
“禀丞相。”陈式说道:“方才属下让各营大致统计了下,死亡和重伤无救的将士约有两千五百余、伤者也有一千二百余。”
诸葛亮默然不语。
之所以出现这种死者比伤者多的情况,乃是蜀军一路后退、接连丢失营垒的缘故。
魏军压上的速度极快,赶不上后撤、那可不就留在战场上了嘛!魏军大部涌上,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呢?
而魏军营中,下了一整日弹棋的曹睿、曹真、司马懿、陈矫四人,此时也尽皆疲惫。
曹真赢得最多,输了不过十余场。
曹睿次之,输了二十余场。
而司马懿和陈矫,都输了四十场左右。
输了一场就是一樽酒,输了四十多场……
可以说,输到二十场的时候,司马懿已经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在皇帝面前,可是没有办法赖账的。二十樽,这要怎么喝!
但随着司马懿输的愈来愈多,输到三十多场的时候,他反倒不愁了。这是因为,皇帝也输了将近二十场。
就在四人共同看着今日输棋的记录时,张郃从帐外走了进来。
风从门口吹入,似乎还带了一丝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