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与曹真二人商谈过后,便定下了给张郃的回复。从祁山至武都,不过一百四十里路,骑军传讯一日便至。
张郃收到了皇帝诏令,当即就召典满入其大帐之中,准备命其率本部两千骑军、明日清早便向下辨进发。
诏令中并没有指明让张郃出兵多少。在张郃看来,派两千骑军与五千骑军并无多大区别。
张郃眉眼威严端坐帐中,下令道:“陛下有诏,命本都督遣骑军先行去下辨、河池两处查探。典满,你明日便率本部先行。”
“末将谨遵都督号令!”典满眉眼间尽是喜色。
典满转身离去之前,张郃还是嘱咐了一句:“若遇蜀军当面、不必交战,将军情报回本都督处,也算你立功一件。”
去年在淮南战时,典满不过随中军大部作战罢了,并无单独领兵的机会。
黄初二年南下之时,典满不过是千石司马、回军后才被拔擢为都尉。而后两次征吴,更是连仗都没打过。
去年在洛阳,典满甚至都要与毌丘俭套近乎、以求有朝一日可以独立领兵。略阳战时得以攻坚,典满就已经觉得满足了。
今日被下令作为大军先锋,典满更是喜出望外。
与其说闻战则喜,不如说身为典韦之子的典满典子安,更明白马上取军功的道理。
父亲典韦舍命救了武帝,给自己荫下了个司马的职位。自己年过四旬,年已二十的独子典恒尚是白身。
定要为他挣得一番家业!
典满虽说意气满胸,但在中军多年的军事素养,依旧让他率军谨慎前行,一日不过行进五十里,甚至可以说得上过分保守了。
去年从淮南回军洛阳后,陛下便数次亲至中军营寨中,常与众将论述军事策略。
这些军事教学倒还在其次,毕竟武帝当年著成《兵法新书》后,就在中军中多次讲解。陛下提及的军略,多半还是以《新书》为主的。
但与此前不同的是,陛下从洛阳出发之时起,每逢调动或者作战,定会将当下形势、敌我对比、战略与战术目的,一一与诸位两千石将领分说清楚。
因而即使是典满这个虎贲校尉,也明白夏侯儒还要二十多日才能到河池。张郃又未下令出兵时间,因而典满倒也不急。
十六日出兵,典满直到十八日中午方才抵达下辨城外十五里处。
“冯参军,此处为何这么多被毁弃的营堡?”典满面带不解之色,向身侧的参军冯化出言问道。
昔日下辨之战时,冯化亦随在军中到过此处,被曹真派至张郃军中,又遵张郃之令、随于在典满军中一并前行。
冯化答道:“典校尉或许不知,大约百年以前、下辨此地有一太守唤作虞栩。此人率军从羌人手中夺回武都一郡,并在郡中修了许多营堡,以作防御羌人之用。”
“此处荒废的营堡,在下昔日来时也看到过,当时并未如此破旧。兴许是几十年前又起羌乱,被本地之人又启用了吧。”
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典满还是有些好奇的:“现在武都郡百姓稀少,当年武都郡有多少人?”
冯化想了几瞬,皱着眉头答道:“当年从洛阳出兵之前,武帝命秘书监的人、从典籍中翻阅旧事,给我们讲了许多武都郡的旧闻。”
“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大约有四万多户吧?”
“光武都就有四万多户?”典满惊呼了起来:“我在上邽听人说,新设的秦州现在也才三万多户!”
“若非这些割据自守之贼,说不得早就山河一统了,昔日又何必迁武都之民呢?”冯化答道。
典满撇了撇嘴:“此番正要拿这些蜀贼的头颅立功!”
二人正在交谈之时,前方哨骑回报、称下辨城四门紧闭、但全然不知其内是否有人驻守。
典满轻哼一声:“若非有埋伏在内,那就是如昔日建威、武都二城一般,皆是空城了!”
“传令,让翟司马率五百骑为前部、若是发现城上无人值守,立即进城搜寻全城!”
斥候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典满也进了下辨城中。
冯化拱手问道:“典校尉,是否要先通报都督一声?我等出发已经三日了。”
“都督命我查探下辨、河池两城。今日刚刚取了下辨,待河池收复之后,再一并回报!”
冯化也只好听令。
翌日、也就是十九日清晨,天色刚亮之时,典满便继续领兵东行。二十一日回返之时,下午时分,典满所部的斥候却发现下辨城城门洞开,俨然是被蜀军攻破了!
典满皱着眉头进入城内,却发现城中留守的五百骑兵,几乎被杀了近半,尸首都被放在空无一人的府衙之中。
其余骑兵,皆都不知去向。
典满心中大惊,急忙率部出城从西门冲出,欲要向西回返。刚出城不到三里、却发觉有一蜀军军阵从北侧山坳里涌出,挡不足三十丈宽的必经之路上。
此部蜀汉步卒中,主将正是镇北将军魏延。
魏延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丞相命我以下辨为诱、率八千人在此伏击,却不料只等到了这么几个魏狗。”
“传我将令,击鼓吹号、令城中埋伏之兵一并杀出。骑兵又能如何?”
下辨南面临河、向西是通往武都之路,东、北两面皆是平地。
如今西面道路被阻,城中埋伏的两千军士又阻住魏军归路,典满俨然陷入了蜀军的包围之中。
“这群蜀贼阻我去路?城中必然有敌,恐怕凶多吉少了。”典满皱着眉头,骂了一声说道。
“那该如何是好?”冯化急切问道。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下辨城中的城门已被关上,城池与西北侧山脚中所夹的缝隙,也被城中涌出的蜀军步卒渐渐占据。
“也不知对面蜀贼是何将所领,竟将我逼到如此地步。”典满握紧了手中缰绳:“冯参军,你问我怎么办,我倒要问你呢!”
冯化长叹一声:“难道你我要命丧于此了吗?”
典满盯着冯化看了几瞬,随即哈哈大笑:“哪就到了如此地步?瞧给你吓得,快哭了是不是?”
冯化愕然:“哪还有路?前路去路皆被堵上了。”
典满冷笑一声:“莫忘了我乃是虎贲校尉,所部骑兵乃是旧时的虎骑!”
“冲出去,不就有路了吗?”
冯化正欲再问,典满却拨马便向后走去,大声朝着传令兵们呼喊道:“前军后军对调,变锋矢阵!”
“告诉刘司马!本校尉随他军中为锋锐,陈、何二司马居后!”
不待冯化反应过来,典满狞笑着捏紧手中长戟,轻磕马腹、胯下棕马竟渐渐加快了脚步。
等到典满到达后队之时,刘司马所率后队也已变成了前队,开始朝着东边小步走了起来。
马匹渐渐提速,先是小步快走,而后扬蹄小跑,走了不到一里,马匹的速度渐渐提到了冲锋之时的迅疾。
冯化被裹挟在军中,平日对他这位参军礼敬有加的中军骑卒们,此刻竟无任何一人理会他的惊恐与慌张。
全如在洛阳郊外演武场中训练的那般,骑卒跟进什长、什长跟进都伯,都伯望着司马的旗帜,司马随着最前方冲锋的校尉。
一千五百中军精骑在手,不管到了什么境地,如何又能轻易言败呢?
马蹄声如低沉雷鸣一般响起,而方才在下辨城与山势之间、仓促立起的蜀军步军军阵,也颇有些不稳之势。
魏延本部的汉中兵早已在略阳之时打光了,当下所部的步卒不过是从吴懿手中接过来的部队。
将领非亲信之将,兵卒非亲领之兵。
虽有八千步卒,却左右两分。西侧阻住典满归路的六千步卒虽已列阵,但在典满全军向东突去之时,又岂能追得上骑兵的速度?
东面城池与山间空地、列阵守备的校尉句扶,乃是听闻魏延说、此处埋伏有大功可立,方才主动请缨埋伏城中的。
谁又知晓会遇到魏军骑兵冲击呢?
这些吴懿曾经带过的兵,又未经历略阳战事、平地列阵虽然长矛极多,也携带了许多弓弩。
但弓弩不过散乱的射了三轮,不过杀伤了一百余骑,魏军骑兵便如一股潮头一般拍向了蜀军军阵。
典满驱马在前,右手屈身向前、平举握住长戟、作为锋刃最前的刃尖,直直从中插入蜀军步卒的阵势之中。
还有两丈的间隔之时,蜀军最前端、按着昔日训练握紧长矛、抵在地上准备迎接骑兵冲击的兵士,就看到了典满那张怒目圆睁、大吼着的脸。
身为典韦之子,在中军从军近二十年。虽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只是没有独自领兵的机会罢了。
但谁若小看了他的武勇,一定是会尝到后果的。
几乎就在一瞬间,这个不足二十岁的蜀军步卒、被典满冲击过来的气势所夺,呆立原地肌肉僵硬不知所措。
下一瞬间,戟尖便划过了这个蜀军步卒的喉咙,收割了一个不满二十岁少年的生命。
中军骑兵虽说精锐,但也不是为了像这般砸向步军军阵的。
但此刻已是紧要之时,若不向前奋力冲击、在骑军军阵与蜀军的一撞中寻得生机,哪还有生路可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