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綝的五千士卒调到前线,代表着赤亭这里、诸葛亮最后的可用之军,也被他投入到了战场之上。
今日也就是蜀军在赤亭的最后一日了。
不过,诸葛亮亲自赶赴前线领兵,终究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他争取的两日,让大营中的向朗、杨仪等人得以安排撤退军情,又将原来的中军大营改为一道更为坚固的防线。
大营位于故道水东侧、而诸葛亮明日将要用来撤军的道路也在大营之南,起到了遮蔽的作用。
入夜,吴懿悄声率军后撤到了原本的蜀军大营中、又在营中堆满了许多木材等引火之物。
第二日天亮之后,牵招正准备派人进攻,却发现对面的蜀军营寨、竟然燃起火来。火势凶猛如同一个屏障一般,将欲要进军的牵招挡在了路上。
而另一边战场上的诸葛亮,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也借着后方大营的遮蔽,率残军尽数通过了故道水上搭建的浮桥。
并非张郃不派人进攻,而是诸葛亮在渡口前面的险要位置,又连夜搭建了营垒、挖掘了壕沟,借着地形和河水上的舟船放箭的遮蔽,这才得以从容过河。
“诸葛亮退了?”
上午时分,曹睿亲自来到故道水边,眺望着故道水以东的蜀军营寨。
“禀陛下,蜀军已经毫无战意,从白水河谷和青泥水河谷中尽数退出。”张郃答道。
“按将军来看,诸葛亮接下来会如何动作?”曹睿又问。
张郃拱手进言:“启禀陛下,诸葛亮占据东侧大营而控南面道路,军力少于我军、战力不比我军。连败了数日一退又退,战力也定然低下。”
“按臣来看,诸葛亮应该是要撤退了。”
曹睿感慨道:“朕昔日在淮南与吴军作战之时,全然没有遇到过如诸葛亮这样的劲敌。陇右多山、秦州多山、汉中益州还是多山。”
“这种山谷河谷之间的仗,不知还会遇到多少。”
“张将军,这两日作战伤亡如何?”
张郃面容坚毅的拱手答道:“禀陛下,这两日共计损失约六千士卒,伤者也有四千。”
“如此伤亡之下,臣所领的三万步卒,恐怕还有战力能够继续追击的,也就不到一万之数了。”
曹睿抬眼看向曹真、司马懿二人。
司马懿猜度到了皇帝的意思,出言说道:“陛下,这两日在河谷中战事极烈,士卒难以短时再战也是常理。”
“不过,”司马懿轻咳了两声:“下辨之处尚有骑军一万、牵将军和夏侯将军处还有一万多兵,在此处追击蜀军也是够了的!”
曹真也拱手说道:“如今蜀军残营就在河水东面、不过是一水之隔罢了,蜀军必然退却、只在须臾之间。”
“臣请陛下勿要顾虑伤亡,派人继续追击。”
曹睿叹了口气:“大将军与司空说得好啊!”
“大魏军队与蜀军这两日交战,终究是大魏胜了、而蜀军败退。如今朕兵比诸葛亮多、将比诸葛亮强、士气比他更高,又如何能退却不前呢?”
“大将军。”曹睿看向曹真。
曹真心头似乎有了一些明悟:“臣在!”
“就由大将军为朕前驱,督牵招、夏侯儒部一万三千人、张郃部万人、曹洪部万骑,待攻克蜀军此处营寨后、向武兴、沮县一带追击!”
“臣遵旨!”曹真躬身以对。
曹真作为大魏的大将军,这个时候正是他派上用场的时候。
皇帝不可能深入敌境前往追击,而前方又需要一名地位和资历足够高的重臣来统帅各部。
曹洪处的中军骑兵、张郃处由雍凉外军和中军步卒混杂起来的军队、牵招夏侯儒处的荆州扬州军队。
这样来源复杂、而又战力不一的军队,也只能靠大将军的头衔来调动了。
而一水之隔的对面,诸葛亮却在大营中卧在榻上、还止不住的连连大声咳着。
自去年十月底从汉中出发、到现在已经是四月上旬了。
几乎半年的时间内,诸葛亮作为蜀汉北伐的总领之人,没有一日不是殚精竭虑的。
诸葛亮原以为会攻下陇右、甚至占据凉州都是有可能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从益州抽调各处兵力,拼凑了八万大军出来。
而半年后的今日,诸葛亮回顾这段时间的军情,却难以抑制的起了一种浓烈的感伤。
八万大军,在陇右没了两万多。
在赤亭驻军以对魏军,却被魏军骑兵绕到身后的白水关。无奈之下派兵援救,却在赤亭又遭遇了魏军如火一般猛烈的攻势。
青泥水、白水两处,又损失了六千多兵、加上伤者也有一万之数了。
人就是靠意志活着的。
半年多的时间,诸葛亮事必躬亲的作风、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紧绷到了极限。如今连番打击,让诸葛亮的身体也再难承受得住,勉强支撑着退却后、病倒在了榻上。
“丞相此时染了风寒,你我应该如何是好?”向朗神情焦急问向身旁的杨仪。
杨仪与向朗二人立在大帐之外,帐内正由医官来为诸葛亮诊治病情。
杨仪双眉微抬:“巨达公,吴懿所部已经奉命先撤了。而丞相带回来的这八千残兵,丞相并没说何时撤退!”
向朗急的跺脚:“我在此处看得真切,魏军已经到故道水西面了!若不是有故道水隔着,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式在一旁冷冷看着向朗、杨仪二人:“向公、杨长史,你二人在丞相帐前论退军之事,这是何意?”
杨仪面露不悦:“如今不退军还能如何?”
陈式指了指帐中:“丞相只是风寒发热、卧在榻上休息罢了,又不是口不能开。”
“如何撤退之事,你们去问丞相不就行了!”
杨仪反驳道:“这般急切之事,丞相正在病中、如何好让丞相分神?”
但杨仪此话刚说出口,却意识到了陈式的正确之处。
丞相并非口不能言!
这般急切的事情,又如何不能让丞相知道呢?
杨仪拱手对陈式行了一礼:“陈将军之言甚是,是我唐突了。”
说罢,杨仪与向朗二人进入帐中,直言向诸葛亮问道退军的安排。
诸葛亮闭目沉思了许久。
但人在发烧中,越要想事、往往却越想不明白,脑袋浑浑噩噩的如同混沌一般。诸葛亮人在病中,也不能免俗。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物理规律支配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诸葛亮方才摆了摆手:“守一日再撤,吴懿在武兴。”
虽然有些前言不接后语,但杨仪终究还是听懂了。
向诸葛亮行了一礼后,杨仪便将向朗拽出了帐外。
“巨达公,如今丞相病中、你是丞相长史,全军上下应该以你为准。”杨仪扯着向朗的袖子不放。
“方才丞相的意思,就是让你我率军在此处再守住一日!明早抛下全部辎重撤退!”
“若你同意,即刻下令去做吧!”
向朗沉吟着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威公,对面魏军如此之多、又该如何作战,我实在……”
“莫要什么实在了!”
杨仪怒目圆睁、厉声喊道:“当下都是什么时候了!若你不愿担责,将此地交给我来处置就是!”
“先遣人乘船将丞相顺流送至武兴,而后你、我、全军就在此处守一日,一个也不许走,明日再撤!”
向朗先是欲怒,但接着就是一声叹息:“就按威公所言!”
……
短短两日多、不到三日,赤亭之地就改换了归属。
翌日清早蜀军南撤,曹真督三万大军紧随其后南下。
而曹睿与其余臣子们一起留在了赤亭。带着郭淮、郝昭、鹿磐等将、以及从张郃军中留下的一万多残兵,在此处打扫战场、收殓两军将士遗骸。
同时兼管后勤之事。
拿下了赤亭之后,从关中运送而来的粮草、终于可以沿着故道水一路转运了。打着打着,粮草的运输竟然更加方便了起来。
诸葛亮彻底丢了赤亭,余部尽数退往了南边的武兴,而曹真又亲自领兵追击、尚不知能有多少人回去。
而另一边,在更南的白水关外,陆逊与夏侯献却面临着一项难题。
白水关无愧蜀中锁钥之名。
白水关并不是一个城墙、也不是山间的关隘,而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关城。
作为金牛道上的重镇,白水关西面临水、东侧临山。昔日刘璋在时,就屯重兵在此以遏制北面张鲁的攻势。
如此险要之处,陆逊与夏侯献来此已经六日了,却始终没能攻下。
“陆将军,你我在此已经六日,恐怕蜀军援兵只在须臾之间。应当如何是好?”在白水关以北的魏军营寨中,夏侯献出言问道。
“夏侯将军,”陆逊看向夏侯献:“你我初来此地之时,威吓守将不成、绕路袭扰也不成。此地山脉河流险峻,属实是我此前没有遇到过的。”
“打造的些许攻城器械,恐怕一时间也难以攻下白水关来。况且羌人不堪用、中军骑士性命也不能白白抛洒。”陆逊缓缓说道:“不若你我就在此地坚守?”
“坚守?坚守几日?”夏侯献问道。
陆逊笑道:“能守几日,便守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