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大营中,孙权与诸葛瑾、贺齐互相看着,三人面面相觑。
十余日前在皖口,孙权曾意气风发的宣布动兵,看着东吴如此之多的将领兵士出发作战。
而如今,帐中仅剩这三人了,萧瑟之感难以言说。
诸葛瑾脑中纵使有千言万语,但最后还是汇成了一句话:“至尊,撤军吧。”
“至尊,将皖城这里的部队都带回去,在皖口借助长江之力挡上一挡,说不定还能接应些许败军。”
“魏军最迟明晚就要到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贺齐身为东吴老将,也在一旁劝道:“至尊,如今水军尚在,魏军即使打赢了也不过占据江北罢了。”
“水军尚在、荆州扬州尚在。至尊,走吧。”
孙权自执掌江东以来已有二十六年之久了。赤壁也好、夷陵也罢,无论怎样的危局之中,从来未有如此形势。即使孙权屡次在江北与曹魏对峙,并且称臣以求饶,只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以求缓图罢了。
如今八万之众失联,而且很可能全军覆没,孙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事实如此,又能如何?
难道只许曹操败了赤壁、刘备败了夷陵,就不许你孙权和陆逊败了皖城?
孙权长叹一声说道:“现在就撤了皖城之围吧,速度要快。明日天亮之后,即刻准备南撤。”
诸葛瑾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再无别人在场,只有自己这个左将军之后,于是只能自己接住这个军令:“臣遵命。”
不过,就在诸葛瑾准备问是撤退到皖口还是撤退回武昌之时,孙权却令其惊讶的从席中起身。
孙权眯着眼,将双手重重的拄在桌案之上,咬着牙从口中挤出一句话:“让军队先行南撤!子瑜、公苗,你二人明日随我在船上等着魏兵前来!”
诸葛瑾和贺齐对视一眼。
虽然要等魏军前来,但想必在船上,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吧?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劝了,随孙权等待就是。
第二日、也就是元月十三日午时,虽然魏军还未抵达皖城,但镇东将军曹泰所部却已经到达皖口以北。
皖口此地,同皖城一样,其名来自皖水。而皖城以北的天柱山,又被称为皖山。
而后世的安徽省之所以用‘皖’字来作为简称,也正是因为皖山、皖水、皖口的存在。而皖口之地,在后世则被称为安庆。实为一方重镇。
曹泰在十日下午到达挂车以南,随之便率领一万步卒即刻向南进发、试图穿过丘陵前往皖口。其间道路稀少而人烟罕至,虽为丘陵地形起伏并不巨大,但仍颇为艰难。
不到百里,曹泰率众背负口粮辎重,昼夜不停南行。途中屡屡有人员掉队,曹泰为了达到奇袭的目的,也只将掉队之人甩在身后。等到曹泰抵达皖口以北的时候,身边可用之军也就五千左右。
奇袭二字听起来固然爽快,但也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巨大幅度的非战斗减员就是一种。
皖口坞就坐落在皖水入江之处的左岸。当曹泰在山中集结完毕、准备出来的时候,皖口坞内的守军却全然没有察觉。
不怪守军没有防备,实在是皖口距离皖城主战场都太远了。
虽说准备奇袭,但等到曹泰真正从远处望到皖口坞的时候,才发现皖口坞坐落在水边,离最近的山边也有近二里多的距离。
若是夜间倒还好办,但如今正是午后,日头在天空之上高悬。光天化日之下,奇袭是自然行不通了,只能准备强攻。
当曹泰率军从山中涌出,准备向皖口坞进发之时,皖口坞内的守兵虽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会从这个方向发现魏军,但很快便察觉并组织起来,准备沿着坞墙进行防御。
‘坞’字本为小型城堡之意。自汉末丧乱,起义军、军阀、盗匪四处横行,各地豪强纷纷聚众筑起坞堡以图自卫。
就连如今的武卫将军许褚,早年间还未归顺曹操阵营的时候,也曾聚拢了县内数千家百姓,建筑坞堡以求自保。汝南贼寇曾以万人的规模攻击许褚的坞堡,都被许褚率众击退。
不过在此时的皖口,皖口坞并不像当初许褚率‘数千家’筑起的坞堡那般广大、而曹泰的五千魏军也远比昔日的汝南贼寇要更军容严整多了。
水边的‘坞’与陆上的‘坞’形制存在巨大的差异。陆上的‘坞’自然四四方方,而水边的坞却常常只是以半圆形状的坞壁对着陆地,朝向船坞的方向则留了个大口子。
昨日孙权沿着皖水率水军北上之时,只在皖口处留了一千守军,由孙权的亲信将领宋谦统率。
而曹泰在吴军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率军一鼓作气展开攻势,在守将宋谦被魏军射死之后,不费多少力气就攻下了皖口坞。
守卫此地的吴军人数约战死了二百多人,只有近百吴军抢到了旁边船坞剩下的小船逃走,浮水渡皖水西走的也有不少,最后剩下来投降的只有百人。
见坞壁已被攻破,曹泰的镇东将军司马苏仪问道:“将军,陛下军令是夺取皖口,而我军已经拿下此处,接下来又将如何是好?”
曹泰想了想说道:“吴军此处尚余有一些军资粮草,足够我们使用十余日的。既然我们已经占据皖口,陛下军令中对占据皖口后的情况未有说明,那我们自然应该择机行事。”
“将坞内可用物资尽皆搬走,在我们出山的地方立营,在此先观察数日。”
苏仪听闻曹泰话语,刚要领命而去,却又被曹泰叫住了。
曹泰说道:“传我的将令,将此处投降的吴军悉数屠了,扔在皖水之中了事!”
“这……”苏仪闻得曹泰如此军令,一时间担心起来:“将军,杀俘乃是不祥之事,若朝廷追究起来,岂不徒惹麻烦?”
曹泰瞪了苏仪一眼:“昔日吴狗在濡须气伤我父,我父还未回到寿春就病死了,我与吴狗不共戴天!区区百人而已,又不是千人万人,屠了也就屠了,又有谁能知道?”
曹泰将苏仪拽了过来,凑近苏仪的耳边说了起来:“待军士将坞中物资搬走之后,留一队亲卫将这群吴狗在坞中屠了,再扔到江中便是!”
苏仪虽然无奈,但只好遵命而去。说到底,魏吴两家打了多年之久,仇恨一时半会难以解开。
对于从洛阳远道而来的中军将领还好,作战就是作战而已,谈不上什么私仇。
而对于曹泰这种外军将领、其父曹仁之死还与吴人有关,这不仅有私仇,而且还是典型的武人作态。常年作战,自然不拿生死太当回事,敌人的命就更不在意了,能值几钱?
就在曹泰正在指挥队伍焚毁船坞、搬运物资之时,有亲卫跑到曹泰的身边禀报起来:“将军,我们刚刚在坞内的房屋中找到一个藏起来的女人。”
女人?曹泰不以为意的说道:“女人怎么了?一并和俘虏看押起来便是。”
亲卫解释道:“将军,这个女人貌似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属下也一时间解释不清,将军还请亲自去看看吧。”
曹泰挑眉,狐疑的盯着亲卫,随即跟随亲卫向坞中走去。
在吴军守卫皖口坞的时候,孙鲁班躲在坞内。若宋谦仍在,想必定是会带着孙鲁班突围而出。但宋谦不幸战死,魏军攻势又急,吴军星散逃命之时,孙鲁班就只能藏起来了。
不藏起来又能如何呢?孙鲁班不会浮水、又没有船只,只能在藏于坞中躲藏一二罢了。
果不其然,孙鲁班面对魏军士卒时闭口不言,而见到曹泰这名两千石的将军之后,却主动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曹泰听完之后摇了摇头,只能让亲卫将孙鲁班看管起来,随后带走便是。
早年间曹操在长坂坡追逐刘备之时,曾俘获了刘备的两个女儿,曹泰当时就在虎豹骑的军中。
如今时隔二十年,竟又俘获了孙权的女儿吗?
……
而此时的挂车大营中,曹真起身拱手说道:“启禀陛下,陛下以天子之尊率军亲征,如今大战已了、胜果卓著,剩余些许事情由大司马做即可。臣以为陛下也应当返回朝中了。”
曹睿点了点头:“朕在此处的作用,无非是将中军带过来,并且带智谋之士与大司马、大将军一起调度战局罢了。”
“如今孙权剩余之兵不过两万而已。大将军说的对,朕也是时候该返回洛阳了。”
魏军的中枢早已通过俘虏的吴军将领口中,拼凑出了整个吴军的大概情况。孙权一共动兵十万,在挂车前后数日的战争中约战死二万,当日被俘虏之人就有四万。
逃进南面丘陵之中的吴军约两万之数,两天之内陆陆续续也有一万之数出来请降。
那么此地的俘虏就有五万人了。
不得不说,这种庞大的俘虏规模对魏军的压力是极大的,而如何处置这些俘虏,自然是皇帝在返回寿春之前,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