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洛阳。
宁光殿外,曹睿正在台阶旁略显焦虑的徘徊着。
夕阳将宫殿的影子在大地上拉长,殿内伺候着的侍女们、来回走动着的声音,让曹睿更加着急了起来。
西阁和东阁的四位重臣,此时都一并候在皇帝身边。
见皇帝如此神态,曹真轻咳一声说道:“陛下还是莫要着急。毛嫔吉人天相,定然会无虞的。”
司马懿也拱手说道:“此事乃是人伦常情,陛下第一次或许会不安一些,以以后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曹睿站定,伸头向殿内张望了一下,身边伺候着的内侍官毕进当即侧步拦了一下:“男子进产房不吉,不若奴婢遣人将太医唤出来问问?”
曹睿盯着毕进看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走回了几位臣子的面前。
此时的宁光殿内,怀胎十月的毛嫔即将生产。
曹睿作为大魏第二个皇帝,即将迎来第一位后嗣,无论对于皇室、还是朝局政局,都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曹睿在殿外等候,西阁、东阁的四位臣子也一并候在皇帝身边。
曹睿开口问道:“朕倒是有一事想问,你们给自家子嗣取名,都是怎么取的?”
几人对视一眼,司马懿拱手说道:“回陛下,所谓取名一事,实际并无一个可依的准则。男子取名刚健向上,女子起名柔美得体,几乎均可。”
曹睿随即问道:“司空现在有三个儿子吧?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上个月还新得了儿子、唤作司马伷?”
“司空为何要取这三个字?”
司马懿这下尴尬了起来,想了半晌才答道:“臣当时取名时,也颇费了一番周折。臣族中人口多,首要之事是避免重名,其次是要寓意良好。”
“臣的长子师、是建安十三年出生的,当时臣在荆州随在武帝军中,故以‘师’为名。”
“臣的次子昭、是早晨太阳初升时出生的。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讲,昭为日明,故有此名。”
“至于臣上月刚得的三子伷,伷又通胄,乃是希望他富贵延绵之意。”
曹睿听后点头说道:“董公的儿子就唤作董胄!此名取得好啊,董公一家可以富贵延绵了。”
董昭尴尬一笑:“臣富贵与否,全赖陛下洪福,臣年老体衰,只求能附于骥尾、沾一沾陛下的福分了。”
“大将军呢?”曹睿的目光挪向曹真:“大将军的四个儿子,又是如何取的名?”
曹真答道:“也与司空差不多,大略上总是相同的。臣的长子昭伯也如司空的次子一般,生于清晨。”
“‘训明’曰爽,‘日明’为昭。因此臣给他取名为爽,取字为昭伯。”
曹睿点头,仰首看了看洛阳的天空,又看了眼宫殿上方,确认没有什么天地异象后,缓缓说道:“既然都是这般,无论毛嫔此番生男还是生女,朕都各准备了一个名字。”
曹真打趣的问道:“陛下取名,定然比臣等更有深意。敢问陛下取何名字?”
曹睿笑着摆了摆手:“是有些含义,也是个吉利的字罢了。”
“若今日得子,朕就唤他为曹启。如若得女,就唤作曹淑好了。”
卫臻已经在旁沉默了半晌,难得开口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个启?”
“开启的‘启’。”曹睿答道:“正值太和元年,讨个口彩,希望能开启盛世吧。”
启?
司马懿听了此字,心中开始了盘算起来。
大禹之子名启,汉文帝之子、汉景帝唤作刘启。
陛下这是要做铸九鼎的大禹,还是铁了心要做汉文帝呢?
没过多久,卞太皇太后、郭太后也一并从各自宫中赶来,与曹睿等人站在一处。
就在几人闲谈之时,殿中女子的疼痛声中,突然夹杂了一缕婴儿高亢的哭声。
曹睿闻声,连忙转身走到殿门处欲要进去,却被郭太后拉住了袖子。
虽然着急,但曹睿这时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应再进去了。
以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不让男人进入产房中的习俗规则,的的确确能减少一些感染的风险。
没过几瞬,毛嫔身边的贴身侍女就迅速跑了出来,跪地叩首道:“皇子!陛下,是皇子!”
曹睿反问道:“毛嫔现在如何了?”
侍女答道:“贵嫔一切都好,只是身子虚弱,还需静养。太医说,现在外人还不能进去。”
曹睿笑道:“不让进朕就不进了。”
“来人!”
身旁四名大臣纷纷拱手应道。
曹睿看了他们几人一眼:“司空,河内是你本郡。那就由你亲自替朕去一趟,到毛嫔族中替朕报喜,赏其父兄黄金千两!”
“遵旨!”司马懿拱手应道。
此时身边众人面上皆有喜色。
卞氏、郭氏作为曹睿祖母和嫡母,喜的是曹氏嫡脉后继有人。
而四位大臣,则更多是出于政局的考虑了。
片刻之后,一名年长的接生嬷嬷从殿内稳步走出,怀中的襁褓中裹着一个连眼睛都尚未张开的婴儿。
“曹启……”
曹睿轻声唤了一下这个婴儿的名字,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后,走到了阳光下,任凭金黄色的夕阳洒在这个婴儿的脸上。
……
第二日上午,曹睿看顾在宫中陪毛嫔待了许久,方才来到书房中。
而卫臻,早已候在书房门口多时了。
曹睿略带惊讶的问道:“卫师傅有何事找朕,在此等了多久了?”
卫臻拱手说道:“臣等了有一会儿了,确有事情要与陛下上奏。”
“那就进来吧。”曹睿颔首,迈步走进了书房之中。而此时的书房内,角落中还有个钟毓候着。
卫臻瞄了一眼钟毓,又向皇帝拱手示意。
曹睿会意:“钟毓,你先出去,将门关上!不许让旁人进来。”
“遵旨。”钟毓小心的退了出去。
曹睿此时已经倚在了躺椅上,悠然自得的向卫臻问道:“卫师傅有何事要与朕说?”
卫臻顿了一顿:“臣今日要与陛下说的事情,是陛下家事、也是大魏的国事。”
听闻‘家事’二字,曹睿反问道:“与朕的这个儿子有关?”
卫臻点头:“自古帝王之家,后嗣之事最为关键。王朝兴衰,成也由此、败也由此。”
“说到底,其实就是两件事情:储位和后位。”
“臣忝列东阁,因此与陛下上奏此事,还望陛下勿怪。”
曹睿摆了摆手:“卫师傅多虑了!”
“朕未继位之时,也是从先帝手下熬过来的,自然知晓内情。先帝与雍丘王之间夺嫡的种种风波、朝政起伏、人事更迭,朕亦然熟记在心。”
“立储这件事,在皇子未及成年之前,这种事朕是不会做的。”
卫臻本来想建议陛下不要急于立储。但听到在皇子成年之前都不考虑此事,生怕陛下会错了意,连忙解释了起来。
“陛下,倒也不一定要等到皇子成年、有一个这么明确的标准……”
“朕知道。”曹睿笑着打断了卫臻的话:“朕也才刚有一个儿子,待多生几个儿子,也好挑选。”
皇帝说的如此轻松,卫臻倒不好说些什么了。
卫臻继续试探着问道:“那立后的事情?”
曹睿这时点了点头:“毛嫔贤良淑德,此番又诞下皇子,给她一个后位倒也无妨。”
曹睿笑着摇了摇头:“卫师傅不知道,朕的后宫中塞进了这么多人,每人每天都想和朕见见面、说说话,前些时日倒还新鲜,后面也就愈加不耐烦了。”
“立其为后,替朕管一管后宫、朕也能省心一些。”
“对了,卫师傅,你的长子卫烈、现在在陈留读书读得如何?”
卫臻苦笑着说道:“让他在陈留老家读读书、磨磨心性也好。二十岁的年纪,正是该读书的时候。”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曹睿听到书房门外曹真的嗓音,后面还有些低沉声,似是钟毓在小声解释些什么。
曹睿高声说道:“让大将军进来!”
曹真闻声后,主动推开了门,手里托着一份文书、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并州报捷!”曹真哈哈大笑:“鲜卑轲比能寇边雁门,被护乌桓校尉田豫,与恰好持节巡到雁门的刘晔和毌丘俭,一并率军击败!”
“详细战报,还请陛下过目。”
说罢,曹真双手托着战报,将其凑到了皇帝眼前。
曹睿细细看了两遍,合上后又将战报扔到了卫臻手里。
“朕倒是没想到,牵招恰好不在雁门,刘晔与毌丘俭二人、还能将此事做得如此漂亮!”
“仲恭亲自冲阵、致敌大败、夺得首功!”曹睿笑道:“朕之前怎么没发现,仲恭这么能打?”
曹真解释道:“将为兵胆,兵也为将胆。有勇将、有强兵,方能在战术上打得这么漂亮。”
曹睿颔首,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曹真说道:“田豫说,昭伯此番立下功勋,可以从什长转为都伯了!”
曹真又笑了起来:“看来让昭伯去边关历练,还真的历练对了。”
曹睿从躺椅上起身,缓缓说道:“昨日朕得一子,今日又边关报捷。卫师傅,替朕传下去,今晚朕要在北宫备下酒宴,三公九卿、两千石官员,皆来赴宴!”
卫臻笑着应道:“陛下圣明,臣这就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