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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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从意再睁眼,外头日头正毒,隔着窗纸都有些刺眼。

本想起身,可脑袋尚未离开软枕,腰间便牵连出一片难忍的疼。

这一动,半边身子都痛得有些发麻。

她无奈乖顺地躺好不动,看着素色的床帏若有所思。

门外传来动静,喻从意偏过头,视线被屏风遮住一半,隐约能见白色衣摆上的银色鹤纹,瞧着有几分眼熟。

那人侧对着她,交谈声不大,但仔细分辨也能听出屋外是沈择赢的声音。

喻从意想着转回头,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谈话声停了,鞋底触碰地面的声音很轻,由远及近,最后止在她床前。

“醒了?”

喻从意没答。

“瞧见你睫毛在动了。”说话的人颇有耐心,拿出几分哄孩子的语调,“给你倒点水,好吗?”

她一怔。

喻从意睁眼,头无需偏几寸,便能瞧见那张脸上熟悉的关切。

又……不太一样。

见她不再装睡,那人会意地轻抚两下她的额发:“等我。”

说罢起身去倒水。

全程喻从意紧盯着他的背影,瞧着他倒水的动作,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鼻子莫名有些泛酸。

顾虑到喻从意身上的伤,对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半靠在自己怀中,即便这样还是扯到了伤口,强忍着才不至于“嘶”出声响。

杯沿触碰到唇瓣,水还没渡进口中,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怎么了?”他拧着眉,垂眼朝她受伤的位置看去,“伤口疼吗?”

喻从意摇头,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还有些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委屈:

“师父……”

喻君成手上动作微顿,没有反驳,只道:“先喝水。”

给她渡了半杯,唇色虽还有些苍白,到底没那么干涩了。

喻君成随手将杯子就近放在一侧的书桌上,动作时,喻从意攥住他的衣领,像是生怕人跑了。

乖顺地一声不吭,眼泪却不值钱地一个劲往下掉,让喻君成不由担心刚刚摄入的那点水还不够她哭的。

他笑着,语气里颇有些无奈:“我还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长行的话,肯定一开口就喊师父了。”喻从意抽噎着,扭头把眼泪大咧咧就往喻君成衣服上擦。

他自然也不恼,拿着袖子给她抹去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样呀,那我下次注意。”

“不要。”喻从意攥着喻君成的袖摆,忍不住撒娇。

喻君成却是眸色一暗,露出几分伤怀之色:“不要长行吗?”

喻从意一噎,总感觉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又不知是因伤懒于思考,还是因师父恢复记忆而太过惊喜,总之有些转不过来弯:

“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喜欢师父,还是喜欢长行?”

喻从意哑口无言地盯着喻君成,最后双颊发烫,扯过被子就要把自己脸盖住:“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喻君成怕她闷到,接手将被子给她盖好,只露一个脑袋在外,“身体还有不适?”

或是有的。

但于喻从意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道了声“没有”,便心安理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身后之人当作靠垫。

屋中安静了片刻,喻从意犹豫着问道:“师父是何时想起来的?”

“……你遇刺的时候。”

喻君成下颌轻搭在她的发顶,倏然记忆被带回无愧堂前,仿佛利针再度刺入心脏。

匕首没入她身体的刹那在脑海中被无数遍回放,动作被无限拉长,连灰暗的天空都在那一刻变成血色。

接着是无数的记忆同时灌入脑海中,本能比大脑传来的疼痛更早一步作出反应,朝她而去。

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现在安静下来,喻君成心绪复杂,唯有搂紧怀中的身体,才让他觉得有一刻真实。

“你用了那两本秘法,是吗?”

喻君成刚问出口,就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不自觉地往外挪动。

他长臂一收,又将人搂了回来。

“师、师父……”喻从意不安地绞着被子,不敢抬头看他,“我也是没办法……”

江湖中只传济世门有本枯骨逢春的秘法,名唤《济世》。

殊不知,阴阳之道,平衡之理,有《济世》生,必有《灭世》存。

《济世》掌医,《灭世》掌毒,相辅相呈,共同铸成济世门立世根基。

然随着世事变迁,济世门不断壮大,历任掌门为贯彻“渡人渡己渡苍生”的门规,认为医者不可有害人之心,亦不该具备能害人的手段,《灭世》便被封存起来,不再与《济世》并行。

可这听起来天方夜谭的起死回生之法,所需的恰恰是二本并用。

《灭世》中记载,若集万毒配以秘方汇于一人体中,或能成万毒血,亦是万毒解。

而这万毒血,正是《济世》中起死回生之法记载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药。

再寻极寒之地,养天地精华,铸冰棺,服灵药,称能将死者残魂驻留体中,让身体陷入沉睡,毒素亦随之不再扩散。

世上哪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不过是把将死者制为活死人。

同样的,身体年龄也不会再随着时间流逝增长,自那一天起,喻君成的生命就停滞在了十六岁那年。

直到再度苏醒。

如今事成回看,每一步都是巧合。

若喻君成并非服毒自尽,而是被砍了头、捅了心,那是神仙都难救。

而这万毒血,古往今来也只有喻从意一人练成。

上一个练万毒血的,是初代掌门青梅竹马的恋人,死于试药的途中。

纵有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喻从意也耗费了整整十六年将喻君成唤醒,又花了两年时间将这具身体将养好。

而喻君成,也失去了过去十六年的全部记忆,成为了喻长行。

这一路何其坎坷,哪里是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可以囊括。

思及此,喻君成说不上什么滋味,残于心底的只剩自责。

“何必救我呢……”

喻君成将喻从意的手握在掌心,思考这双手是何时变得纤长,随时染着药香,还有那么多伤痕。

他对宝儿或许严厉,但所期待的一直都是她能无虑过好这一生。

掌中的五指微蜷,插进喻君成的指缝里,十指相扣,掌心相对。

喻君成收回视线,那双自初见便明亮的星眸此时正看着他,还虚弱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口:

“那师父又何必救我呢?”

“那时的我于师父而言,与路边濒死的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呢?没有亲缘,并不相识,甚至连话本里的惊鸿一瞥——我那时应当也是闭着眼的吧。”

“因为阿赢劝我收个弟子。”喻君成坦诚道,“而你正好出现了。”

那年的喻君成也才十三岁,身量尚未长全,性子也远不如之后圆滑温良。

喻从意说得没错,与遇上街边濒死的猫猫狗狗并无二致。

恰好想捡一只回去,恰好遇见了。

“我猜你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大概没有家人,我贸然带你回去,应该也不会怨我。”

喻从意没有因他的直白难过,只是笑道:“所以我的命是师父给的,若有朝一日为了师父丧命,不也是死得其所吗?”

“不许说这种话!”喻君成赶忙捂住她的嘴。

喻从意眨眨眼,不知怎么想的,朝着喻君成的掌心极响亮地“啵”了声。

那个高岭之花皎若明月的师父。

那个会缠着她一遍又一遍索吻的徒弟。

皆因这一吻,心跳加速。

“师父脸红了。”喻从意忍着腹疼,从他怀中坐起,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喻君成被她一番动作吓得心惊肉跳,不敢乱动,喻从意却如鱼得水的一手按着他左肩,一手撑着床板,对准那个心心念念的唇吻了上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了。

甚至不是喻从意的第一次主动。

但仍旧完全不一样。

这回以徒弟之身,一亲芳泽,妄窥风月的是喻从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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