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幽冥!添油!蛾贼!黄天漫卷!

不断滚落的头颅,最终卡在几具尸体交叠出的凹陷之中。

视线也因此而定格住。

尚未彻底消散的意识,让那双失去血液供养的晦暗眼眸,微微眨动下眼皮。

他看不到太多。

能看到的只有一只只接连从他眼前踩过的大脚,以及前方远处同样从上方滚落的残缺尸体。

‘对,就是这样……攻……攻……’

头颅嘴唇微张,却因为失去声带的辅助,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下一刻。

一名口衔弯刀迅速登城而上的身影,无意中一脚踏下。

头颅因此深深陷入尸堆之中,连带着仅存不多的意识,也随之不断坠落。

而后在一股古老而神秘的力量牵引下,不断向着冥冥归途而去。

在这过程之中,一幅幅有关此生过往的画面,从那道蕴藏在头颅中的自我意识中接连浮现。

恍惚中,他甚至看到年轻的阿爸迎着朝阳,将自己高高举起的欣喜大笑之声。

还有阿妈乳水的甘甜、轻抚在自己脑门上的温柔。

再然后便是自己奔跑在部族草地上,儿时玩伴的欢声笑语。

以及……那一夜赛罕姐姐压抑的呜咽声。

一瞬间,一股莫大的欢愉在意识中滋生。

可就在这时,画面突变。

阿爸粗犷的笑脸,骤然化作了狰狞的怒吼。

阿妈的温柔与慈爱,也扭曲成了无尽的惊恐。

曾经那些儿时玩伴长大的身形,握着雪亮的弯刀、胯着高大的战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之上。

口中发出的也不是曾经的欢声笑语,而是一声声冰冷无情的喊杀之声。

‘杀!’

一声源自神魂的呐喊近乎本能地发出。

刹那间,那道本该直接归于幽冥的意识,骤然分作两部分。

一部分清灵,倏忽间向着上方的虚空飘忽而上。

一部分浑浊,沿着地脉的牵引,向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汇聚而去。

虚空中那一片越聚越厚的浓重血色云雾中。

‘他’看到了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而在那片地脉的终点,同样也是如此。

只是一者安静祥和,一者面色狰狞。

‘原来如此……’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忽然就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能在短短时日内破开禁锢,晋升天门真罡境了。

……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

战场上的局势,大抵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唯一能够称得上变化的便是,城墙下的尸体越垒越高了。

似乎很快便会如去年一般,填出一条直通城墙的陡坡了。

与之对应的便是,蛮族一方不少刚刚立下的营盘,转眼就空荡荡。

可就算是这样,蛮族一方除了偶尔试探一番,也并没有派出太强的战力。

而那冠军城一方同样也如此。

从始至终,只做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双方就这样维持着这种堪称诡异的默契与克制。

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天下有心之人面前,打上这一场可以称得上是荒唐且滑稽的凡人之战。

看着下方那一道道前赴后继不断登城而上,然后转眼便将尸体丢在城下的蛮族身影。

那些九天虚空之上的神念,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这场战争。

因为古怪且不合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冠军城一方那将士作为守城一方,败则必死。

奋不顾身、死战不退,还在情理之中。

可那些蛮族士卒哪怕明知道会死,还是用这般近乎疯狂的姿态,不断冲击着前方的城墙、拿自己的尸体填出那条通往城墙的‘尸道’。

这……又为了哪般?

难道那些肮脏卑贱的蝼蚁,就真的不知死吗?

一众修为已经近乎站在世界绝巅的老不死,实在想不明白。

本来他们还以为这些蛮族士卒是被施加了某种控制灵智的术法,可一番耗费法力、神念的探查后,他们却发现这些蛮族士卒虽然神态、举止极尽常人无法理解的疯狂之意,可理智还在。

并没有任何被控制的迹象。

于是一众老不死下意识将神念投向了后方的蛮族大军所在。

只可惜那里被一股强大且神秘的力量所笼罩。

不出意外的话,那必然是出自龙族的手笔。

风从虎、云从龙。

这一族擅变化、能幽能明。

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如果不施展神通破其术法,单纯的靠神念探查,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东西。

只是这样一来,跟直接撕破脸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只是为了自己内心那一点好奇心,在三大圣地还没有任何动作之前做出这般举动,实在是殊为不智。

所以几经犹豫之后,他们也只能这般静静地看下去。

当然,他们还是看出了一点东西的。

“你们有没有发现下面这些蝼蚁……似乎越来越强了?”

其中一道神念冲四周的虚空抛出疑问。

面对这样的疑问,有神念下意识反驳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战场之上,弱者先行,用以消耗对方的实力,不是正常?”

历来大战如果不是最后的决战,大抵都会让杂军先上。

用来消耗对方的实力,哪怕只是一支箭矢……

这也就是俗称的炮灰。

而随着这些炮灰的消耗,后续派上的军队实力则是次第而上、越来越强。

就如同往油灯里添油一般,一次不够、再加点还不够、再加!

直至最后直接将对方生生耗死。

就算耗不死对方,也能让己方在最后的决战前占据最大的优势。

所以这话自然引来虚空上不少神念的认同。

只是很快便又有神念针对这话幽幽反驳道。

“不对……很不对……”

“老夫刚刚注意过这些蝼蚁其中有些……之前上阵过一次,如今轮换之后,实力明显暴增了许多……”

上三境的玄奥,超凡脱俗。

远超常人理解。

这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记忆力便是其中之一。

哪怕只是曾经的匆匆一瞥,便可在神魂中留下印记,稍加牵引便可与当下眼前发生的一幕,互相印证。

具体差异,自然一目了然。

听闻这话,虚空中一众神念顿时陷入了沉默。

就连刚刚说话的那道神念也是如此。

因为他在神念印证后,也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不正常,这很不正常!

只可惜就算他们品味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他们眼下也无法去深究。

毕竟下方那正在交战的双方,一者身后几乎明确站着北海黑龙一族。

而另外一个则更是迷雾重重,让他们看不清底细。

肆意出手试探,万一触及到某些禁忌,导致自己莫名遭遇‘不祥’,那可就太冤了。

对此,刚刚抛出这个话题的那道神念,不禁有些失望。

他原想着自己这番抛砖引玉,或许就能让其他人当这个出头鸟。

可现在看来,能够一步步走到他们这個地步的,没有一个是蠢货。

就算表面看起来冲动易怒,实际上也仅仅是表现出来迷惑其他人的伪装而已。

心中无奈苦笑一声,那道神念后的老不死不免感觉有些无趣。

‘看样子短时间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来了。’

这仅限于凡人的交战,初看或许会感到新奇,可看久了也就没有了太大的趣味。

‘罢了,回了。’

心念一动,那道静静存在于这片战场九天虚空之上的神念,骤然消失。

而如他这般想法的,显然不只一个。

转眼之间,这虚空之上的一道道神念便接连隐没于无形之中。

仅剩不多的一些神念,见四周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有人短暂思虑片刻,同样准备撤回神念。

当然,也有人准备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可就在这时,某道即将撤回的神念,忽然惊呼一声。

“出事了!冀州!”

这一声惊呼有些失态。

好在此时剩下的神念已经不多,倒也没有相熟的取笑他。

反倒是有神念忽然感叹一声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另一道神念也是感慨道。

“这好不容易才安宁了一甲子,怎么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而这时,其中一道神念却是失笑道。

“看来是有人不想咱们那位陛下的甲子年,过得太安生啊……”

这话一出,剩下一众神念心领神会,接连失笑。

只是笑过之后,忽然有神念道了一句。

“咱们看笑话归看笑话,你们可知道小灵山那位禅师,曾经说过一句话?”

听到这话,一众神念沉默了一阵。

随后才有神念幽幽吐出两个字。

“劫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就算不曾入得三大圣地门庭,可谁又没有几个三大圣地的朋友呢?

去年岁末,一连陨落三尊七境真仙后,小灵山一众阿罗汉叩问三藏禅师的对话。

他们自然也听过。

三藏禅师言说,大劫已至,天、地、众生皆在劫中。

当初他们听来,只是将信将疑。

可现在……有些事情却似乎正在得到印证。

意识到这一点,一众神念背后的老不死目光幽幽地望向了冀州的方向。

一片赭黄的庞大异象,有如黄天漫卷,吞噬苍天。

势不可挡!

“这便劫起了么?”

一众神念叹息一声,随后便道。

“走吧,去那里看看。”

与那场发生在神州腹心的泼天变故相比,眼下这场冠军城与乌丸一族的战事,不过是边地癣患,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算隐藏着再多足以引起他们好奇、想要借机窥伺的东西,在小灵山那位三藏禅师口中的劫难面前,也显得无足轻重。

毕竟那可是涉及他们这些老不死未来生死和道途的大事。

一念即出,一众神念终于齐齐消失。

再没有多看下方的战场一眼。

却不知就在他们全都消失在这片九天之上的虚空后,下方那片战场的双方核心之处,两道目光近乎同时抬头望向了头顶的虚空。

“那些烦人的老不死都走了?”

听到这话,黑色龙首蜿蜒而出,带着几分不满道。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龙族的底蕴。”

始毕看着眼前那道看似虚无的水镜,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真是件好物件。”

乾坤宝鉴。

名字虽然俗气,但单凭那些八境天人、九境绝巅的神念,都无法在其面前隐匿。

就足以称得上一声神物。

而始毕这副不加掩饰的贪婪嘴脸,落在那黑色龙首眼中,却只有鄙夷与不屑。

这卑贱人族就算拥有了连祂都要忌惮的实力,又能如何?

瞧瞧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引人发笑而不自知。

黑色龙首本想告诉他,这只是一件真正神物的仿品,可想想还是算了。

就让这狗东西继续无知下去吧。

这也算是祂这段时日以来,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而似乎感觉到黑色龙首眼中潜藏的优越感与嘲讽,始毕缓缓收起看向虚无水镜的目光,冷哼一声。

“这东西朕要了。”

听到始毕这话,黑色龙首巨大的龙目一瞪,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还没等祂开口,一道恐怖神念便瞬间斩开了祂与乾坤宝鉴的联系,而后直接化作实体,落在始毕手中。

“你……你!你放肆!”

黑色龙首气急,口中一边喝骂,一边怒道。

“这是我从族中借用之物!你这般强取豪夺,让我回去如何交代?”

始毕闻言,只冷冷看了祂一眼。

“放肆?强取豪夺?”

“难道你就不知道,朕这一族本就是以劫掠为生?”

说着,始毕嗤笑一声。

“至于说交代?伱照实说便是,就说是被朕抢了。”

从祂的眼神反馈来看,这乾坤宝鉴在龙族就算珍贵,也是有限。

应该不至于让那些爬虫跟自己真的翻脸。

始毕心中有数。

见这黑色龙首在愤怒之下露出狰狞的龙牙,始毕把玩着手中的乾坤宝鉴。

一面心中感慨着龙族底蕴之深厚。

一面冷声幽幽道。

“再敢在朕面前龇牙,可别怪朕不讲情面。”

话音落下。

黑色龙首眼中愤怒之色终于渐渐消散,浮现出几分忌惮之色。

正如祂一直以来对眼前这个卑贱人族的评价一样。

他就是一个行事毫无顾忌的疯子。

说不讲情面,或许下一刻就会真的对自己出手。

好在始毕这话说完之后,便转移了话题,算是给了祂一个台阶。

“看来你们在黄天道那边也有下注……”

始毕说这话时,目光幽幽地看着雍人那南方数州之地,眼神玩味。

黑色龙首闻言,神色一滞。

一面恨恨不平地道。

“那宝鉴暂存你处,来日我族必当取回!”

一面带着几分疑惑道。

“你怎么知道?”

始毕失笑。

这有什么不好猜的。

年初祂们以秘法更易了天象,不但让草原免受白灾之劫,更引得雍土之地冬日草木盛开。

再然后便是南方数州之地遭遇泼天水患。

而恰巧这时,那黄天道站了出来,以扶危救难的救世主身份,轻而易举就尽揽数州民心、人心。

如果这还能算是巧合的话。

那如今他乌丸部与那黄天道近乎同时起事祸乱大雍天下,就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只是始毕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其实是他想多了。

祂们北海龙族确实是联系过黄天道,甚至在改易天象一事上,双方还有过合作。

但要说在黄天道那边下注,却实在是有些高看祂们北海龙族了。

毕竟且不说神都那位上官丞相了。

这黄天道的‘道’,可是道门的‘道’。

再联想一下,如今这道门的魁首又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有些东西就显而易见了。

那可是连祂们整个四海龙族加起来,等闲也不敢肆意招惹的存在。

所以在隐约感觉到这其中纷乱复杂的隐秘关系后,祂们北海龙族便识趣地息了某些心思。

暂时只专心经营始毕这一枚棋子。

不过这些话未免失了祂们龙族的威风,黑色龙首自然不会蠢到说出来。

甚至还会乐得装糊涂。

“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我族的安排,又岂容你置喙?”

说完,旋即岔开话题道。

“现在没人打扰,该你落子了。”

听到黑色龙首的恐吓之言,始毕撇了撇嘴。

“朕的所为,也容不得你这个蛇蚁爬虫置喙。”

只是这话说完,始毕却是直接站起来,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的冠军城。

“不过……你这话倒是不错。”

“朕说过要十日攻下这城,如今已经是七日过去。”

“是该结束了。”

说着,始毕忽然咧嘴一笑。

“想必那小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

“终于清静了……”

将目光从头顶的虚空收回,韩绍笑着对身边的虞璇玑道。

这般没头没尾的话,虞璇玑却是心有所感。

只是她却没回应韩绍的话,而是用那习惯性的空洞目光望向了南方。

“哪得清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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