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国相?周玄!陈姬端庄,有凤仪!(上)

在得到韩绍神念传唤前,周玄正忙得焦头烂额。

秘书郎,位置不高。

本身更没有划分明确的权职。

只是单凭那一条临机参赞军机、辅佐政务的特权,任何明眼人都能清晰明了地看出这个位子的分量。

典型的位卑而权重。

消息传到各司衙门后,有跟周玄一同北上的同僚如今遇到他,甚至已经开始用‘国相’之称打趣他了。

国相,一国之宰执。

如今这冠军城包括四周的方圆千里之地,在朝廷的正式名称应该是冠军侯国。

所以这国相之称,在这里并不算什么僭越。

只是周玄一直很清醒。

哪些吹捧、奉承能听、能认,哪些断不能胡乱沾染,他都心中有数。

更何况以他在神都多年苦熬、打磨的心智,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这声看似戏谑、打趣下,隐藏的某些阴暗心思?

而原因,自然是出自嫉妒。

明明大家都是不远万里、历经艰险、舍下神都繁华,来到这幽州苦寒之地。

凭什么就你周某人一飞冲天?

就因为你本身是幽州人,身后有那交县周氏撑腰?

所以在这份嫉妒之下,其实还夹杂着几分满腔热情被浇灭的愤懑。

有人在心灰意冷之下,甚至觉得这冠军侯国其实跟神都也无甚区别。

一样要看出身,一样要看背景。

既然如此,他们这一番远行、给那位冠军侯当牛做马,又是何苦来哉?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就人性。

周玄无奈,却也只能借着重续神都旧情的名义,邀他们这些故友参加酒宴。

席间周玄没说太多。

先摆事实、讲道理,只拿他们这位冠军侯这近一年来,应对世族高门的酷烈手段。

表明侯爷并不会以出身论高低的坚决态度。

这是重中之重!

因为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舍下一切来到这冠军城,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将这里当成了一方不与世间浊流合污的净土。

曾经的周玄也是其中之一,自然懂得这种理想幻灭的巨大撕裂感与痛苦。

一旦这个问题处理不好,不但会让这些人与侯爷离心离德,阻碍后续人才流入冠军城。

甚至还会影响侯爷在神都的某些布局。

当然单单说这些还不够。

毕竟以他如今与这些人错开的身份和位置,有些话就算是事实,也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在不少人暗地里嘲讽他周某人得了侯爷的利,自然要帮侯爷说话的时候,周玄只能又抛出两点。

一则提醒他们,如今整个冠军一系,武强而文弱。

若是他们这些文吏不能同心协力,就算位置再高,又有谁敢在那些跋扈武夫面前大声说话?

想要团结自身,最快速、最方便的方式,便是借助外在庞大的压力。

而李靖、赵牧等武夫无疑能完美地扮演好这个‘反派’角色。

大雍一朝虽然武风炽烈,就算是他们这些文士也能拔剑四顾。

但当那些纠纠武夫一身甲胄大步流星地出现在各個司衙时,且不说惧怕不惧怕的问题。

单单是心中那股气,在双方开口之前,就莫名矮了三分。

果然周玄这话说完,当时席间在场的一众文吏渐渐地全都陷入沉默之中。

他们这些人能来到这里,都是胸怀抱负之辈。

骨子里的傲气,自不待言。

谁又能真的甘心在那些武夫面前卑躬屈膝?

见这一番祸水东引的计策奏效,周玄来不及欣喜。

转眼又抛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等皆知周某为秘书郎,只是你们可知这秘书阁,阁楼之上尚有座次?”

尚有座次?

什么意思?

在场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骤然眸光大亮。

当是时,有人再也顾不得遮掩心迹,脱口而出地问道。

“秘书郎的意思是……我等皆有机会?”

这话出口,一双双灼热的目光,齐齐望向主座之上周玄。

而周玄其实也是心中发虚。

实际上韩绍并没有跟他言明过,未来这秘书阁具体架构如何。

他只是通过观察那秘书阁内的布置以及暗自揣度韩绍的心思,自己猜出来的。

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能扯出韩绍的虎皮,硬着头皮含糊其辞道。

“正所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

“还望诸位抛开杂念,勉之、勉之……”

以‘外敌’促团结。

再悬饼于驴首,以重利诱之。

不出意外,周玄一场酒宴不但将自己从众矢之的中成功摘了出来,更顺手替自家侯爷扫清了一些隐患。

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只是他却是没注意到自己当日那番被逼无奈的举动,实际上已经种下了一颗种子。

而这颗种子,名曰结党。

不过就目前而言,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自那日酒宴过后,整个文吏一系不但一扫原先颓丧之气,甚至表现得比初来冠军城时还要卖力。

而原本被所有人暗自针对的周玄,一夕之间竟隐隐成了一众文吏的魁首。

有这样的基础在,做事自然无往不利。

这一点在蛮族兵临城下、大举攻城后,越发明显。

不论是安民方略,还是往城头源源不断运转物资,再到组织医馆医士救治伤兵,周玄一声令下,整个冠军城官僚体系飞速运转,却是有条不紊、毫无乱相。

就连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陈家老祖,也忍不住感慨一声。

“周氏小儿辈,当有宰执之资也!”

到了他这个岁数,在修行道途没有更进一步的指望后,目光总会下意识转移到这些后辈身上。

只可惜这样出众的后辈,不是出自他涿郡陈氏。

而交县周氏虽然素来与他们陈氏亲近,可终究不是一家人啊!

念头转到这里,陈家老祖心中忽然再次一动。

“那周氏小儿……可曾娶妻?”

人都思维惯性。

有些口子一旦打开,就有点儿收不住了。

更何况这联姻之法,本就是世族高门维系传承、稳固地位惯用的手段。

好在这个时候一旁的陈庶适时提醒道。

“老祖,有些事情当适可而止。”

陈氏嫡女入侯府为妾。

他陈庶的嫡女亦为亲卫统将吕彦之妻。

若是再加上这周玄……

福满则溢,稍有不慎就会反遭祸端啊!

陈家老祖闻言一怔,旋即用讶异的目光看着身边的陈庶。

此子只是嫡脉近支,修行天赋不行,胆子也小。

否则也不会被派到这冠军城做这个主事、执事之人,更不会被那冠军侯稍稍一吓,便做出了那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近乎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涿郡陈氏拖进了这冠军城的泥潭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位冠军侯护着,不说他这个老祖了,整个陈氏一族的掌权之人都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以消心头之恨。

不过现在看来,这厮纵然有着诸般缺点,可这脑子却是清醒得很。

这样的性格如果出身嫡脉主支,想要让他开拓进取肯定不现实,可要是让他当个守成之主,保住家业不堕,应该是绰绰有余。

而眼下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的涿郡陈氏,似乎也正是需要这样的守成之主。

见陈家老祖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陈庶心头有些发毛。

“老祖这般看我作甚?”

陈家老祖闻言,收回心神,忽而叹息一声摇头道。

“没什么。”

合适是合适,可惜就是出身低了些。

若是当初他能如他这个老祖一般,不要脸皮将他那嫡女‘强行’送入侯府内院,倒是能抚平这个身份差距。

可如今他却是不可能了。

真是时也命也。

陈家老祖心中感慨着,忽然问道。

“文君那妮子……如今在侯府如何?”

就算他也有七境真仙的修为,真要关注陈文君的动向,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可这瞬息而至的一念,他却是丝毫不敢逾越。

除了本身对那位冠军侯的敬畏外,更因为他已经隐隐感觉到那侯府之中尚有其他上三境存在。

‘深不可测啊……’

并不知道自家老祖心中所想的陈庶,在听闻老祖这话后,神色不免有些无奈。

“无甚动静。”

据说从陈文君入府到现在,那位冠军侯从未踏足过她院中一步。

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就连陈庶也忍不住在心中泛起几分嘀咕。

莫不是事情有变,那位冠军侯改了主意?

亦或是对文君那侄女的姿色、秉性,不太满意?

可是不对啊!

不说他们涿郡陈氏自从倒向侯府后,一直毕恭毕敬如侍祖宗。

但说文君那幽北第一才女、美人的姿容,这世间又哪怕有男子不动心?

正如陈庶心中所想,陈家老祖闻言,也是不禁生出几分烦躁。

“怎会如此?”

这般蹙眉低语一声,陈家老祖顺势望向那正于一众文吏簇拥下挥斥方遒的周玄。

正犹豫着要不要备上一份厚礼,让这位侯爷近臣使使力的时候,却见周玄神色一顿,似乎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而后下一刻,便见他冲着虚空恭敬一揖。

“喏!”

一声应诺,周玄旋即冲着堂中众人轻笑道。

“抱歉,诸位。”

“刚刚侯爷出言相召,周某这就要去面见侯爷,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反正大体方略已经定下,接下来按部就班实施就行。

众人闻言,面色一肃,当即道。

“既然是侯爷急召,必有紧要之事!”

“秘书郎放心!只管自去便是!这里有我等支应,若是出了差错,秘书郎自请侯爷斩了我等首级便是!”

大战之下,这算是立了军令状了。

真要出了乱子,被摘了六阳魁首,也说不上冤屈。

周玄闻言,面上欣慰一笑。

“那就辛苦诸位了。”

只是就在他准备去往后院应召的时候,一抬眼正对上角落里陈家老祖投来的目光。

于是笑颜展现,传音道。

“陈祖这一段时日的苦心付出,今日算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了。”

陈家老祖闻言一愣。

“秘书郎此话……何解?”

周玄也不兜圈子,直言道。

“侯爷此刻正于陈夫人院中,相召周某……”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

陈家老祖霍然起身。

“果真?”

而周玄只道了一声‘恭喜’,便身形一闪便匆匆而去。

……

由于周玄身上挂着秘书郎的身份,时常出入这侯府内院。

所以这一路除了暗处不时扫来的神念,并没有遭到什么太多阻碍。

直到他循着方向,来到陈氏所在的偏院外,他才脚步一顿。

看着有如门神一样杵在偏院之外的吕彦,周玄眼神讶异,旋即露出几分古怪。

而吕彦似乎也意识到了周玄这厮在想什么,还算俊秀的脸上老脸一红,下意识避开了周玄的目光。

好在这时,里间传来韩绍的声音。

“让他进来。”

吕彦让开身位,示意周玄进去。

不过在两人错身之时,吕彦忽然传念道了一声。

“多谢秘书郎了。”

被笑话归被笑话,反正他吕某人靠的就是替侯爷披甲上位,被人取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但上次周玄那一声‘恭喜’,他还是要承情的。

周玄闻言,顿时心领神会,笑着回应道。

“好说。”

“顺口一言,吕参将无需客气。”

……

进得院落,周玄便有意放缓了脚步。

待到内室门外,便顿步作揖。

“秘书郎周玄,奉侯爷召至。”

里间内室传来一声莞尔轻笑,显得心情不错。

“康成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太过古板了。”

而后便是一声女子嗔怪。

“秘书郎恪守礼数,郎君何以古板一说,戏言秘书郎?”

这话不无劝谏之意,周玄心中一沉。

暗道这位陈夫人未免也太不知轻重!

这她与侯爷情谊未深,又是姬妾的身份,怎敢如此放肆!

这一刻,他差点恨不得立马就斩断与涿郡陈氏的联系,以免日后溅自己一身血不说,甚至还可能被牵连入水。

只是还没等他心中念头转完,便听他家侯爷似是无奈地苦笑一声。

“这么说,又是为夫错了?”

什么叫‘为夫错了?’

什么叫‘又’?

周玄闻声,心中一阵错乱、震惊。

而这时里间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

“行了,别在外面杵着了,进来说话。”

“省得回头夫人又责怪本侯不恤下臣。”

此处已经算是侯爷私室。

别看周玄整日进出内院,可类似这等地方他别说进了,就算是靠近之时,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可无奈此时侯爷亲口相召,他又不敢拒绝。

只能硬着头皮,低头小步前趋,不敢抬头多看。

看着周玄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韩绍失笑。

“近前来。”

周玄挪步。

“坐。”

周玄赶忙寻了一个位置,毕恭毕敬屈膝跪坐。

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韩绍再次失笑。

这里是正儿八经的会客厅堂。

又不是寝卧内室。

“不用这么紧张,就当寻常会客一样。”

说着,甚至亲自添了一杯茶水,拂袖间稳稳落在周玄身前的桌案上。

周玄一面连道不敢,一面起身谢过侯爷恩赐。

起身的这一刻,周玄借机一眼扫过这处内院私室,似乎除了稍显精致一些,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周玄心中稍安。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起那道与侯爷同席而坐的女子身影来。

与上次一身女侍服侍时的惶惶不安相比。

换上一身锦绣华服的女子,此时无端地多了几分摄人的贵气。

或许是反差太大,就连周玄也不免有了几分失神。

直到陈文君嘴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上次还多亏秘书郎替妾身说情,这番大恩妾身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厚报。”

不管周玄自身的目的是什么。

但如果那天不是周玄替她说话,怕是那一日她不说被直接送回陈氏,也只可能继续当她的卑微女侍。

不知何时才能挣扎出头。

这般大恩,说是形同再造也不为过。

她心中有数。

周玄心中同样有数。

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当着侯爷的面,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周玄心中一慌,连忙道。

“是夫人福泽深厚,命中与侯爷有此天定良缘!故而所谓大恩一说,周玄愧不敢当!”

陈文君闻言,捂嘴轻笑。

诸般仪态,端庄贵气。

跟先前寝卧之中,可谓判若两人。

“秘书郎真会说话。”

说着,忽然学着韩某人的样子,话锋一转,随即便道。

“君侯唤你来,没有旁的事情。”

“只是妾身有一笔私财,需要可信之人替妾身打理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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