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燕尔!一梦黄粱!龙城哀歌!

梦境是神魂念头涣散,拼凑现实碎片形成的产物。

修士天门见神、照见本心后,基本就不存在梦境了。

已经合道天人的姬瞾,神魂主宰一方秘境天地,本不该再被梦境困扰、纠缠。

可此刻的她却还是堕入了其中,甚至不愿解脱出来。

因为在那后半段梦境,满足了她的一切幻想。

漫天霞光,神女提篮,龙凤齐鸣。

仿佛整方天地都在为自己庆贺。

而凤冠霞帔的自己,从凤撵上走下,一步步走向站在天宫帝阙当中的那人。

然后任由他牵起了自己的手,缓缓没入了帝阙殿宇中。

儒家诗经有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从身边这人的身上挪开半分,仿佛怎么看都不看够一般。

哪怕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妄,都是自己强求得来的。

可她还是心中生甜,近乎满溢。

“真好……”

软榻之上,姬瞾与他相携而坐,顺势从他发间抚过。

一缕青丝斩落。

韩绍皱眉望着她将这缕发丝与自己的一缕秀发纠缠成结,似乎要生生世世纠结在一起,斩不断、剪还乱。

几番欲言又止后,最后还是在心中叹息一声,任由她将这个美梦继续下去。

“结发两夫妻,恩爱两不疑。”

“郎君,你说是吧?”

面对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眸里盈盈溢出的期盼与恳求,韩绍没有说话。

只是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准备好的匏瓜玉瓢递过去一个。

玉瓢中酒水晶莹如繁露。

姬瞾动作轻柔且小心的接过,然后绕过韩绍的臂膀。

同饮一卺,自此便是一体。

是为合卺。

只是韩绍那一半却是多了一滴,那是姬瞾笑着垂落的泪珠。

韩绍一口饮下,一时也分不清这合卺酒是苦与甜。

只知道这一口酒之后,眼前的玉人面容凭空多了几分明艳与娇媚。

被拉着倒向软塌的那一刻,淡淡的酒气裹着女子独有的馨香,让他有些微醺。

“郎君,要我……”

这一声檀口轻唤,不再高贵,有的只有一个女子抛却一切的卑微祈求。

也是铁骑冲锋的号角与战鼓。

战鼓擂动,号角一响。

枪不染血,誓不回转。

……

虎狼暴虐。

就算是世上最高贵的神凰,也只能引吭啼鸣。

直至声音嘶哑,目露哀求。

可当虎狼难得生出悲悯之心松开爪牙下的猎物时,身下的神凰却又倔强不屈地缠绕而上。

看似不死不休,实则痴缠迷恋。

“算了吧,兴尽矣。”

身下那堕于凡间的九天神凰尽管脸色已经苍白,可还是不依不饶道。

“临阵退兵,郎君是要向本宫请降吗?”

笑话!

本侯纵横疆场所向披靡,至今未尝一败!

念你战场初战,不堪挞伐,这才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真当本侯畏惧了你?

面对此敌将的不知死活,韩绍冷笑一声。

染血龙枪长驱直入,誓要让此敌将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虎狼之勇!

姬瞾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两人虽同为八境天人,可单论体魄,不说女子的天生弱势。

就算真的走金身一道,将一身凤体修得宛如佛门金刚。

又哪里敌得过这怪物。

不过好在她以【弥勒降世经】为本经,本身自有阴阳调和之法。

在将韩绍视作己身明王的同时,不断推衍弥勒本经,倒也能够勉力支撑。

只是这也只是勉力支撑罢了。

时间一长,终究只能啼鸣请降。

“降了?”

听得耳边灼热的耳语,姬瞾凤眸空洞地望着王撵穹顶一阵,才终于寻回了被击碎的心神。

随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妾在郎君面前,何曾赢过分毫?”

从心到身,她早就在他面前一败涂地。

偏偏还总是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模样。

仔细想想,确实可笑。

四目相对,凤眸水光盈盈,闪过一抹复杂。

“郎君,你说若是妾的性子不似这般刚强。”

“现在是否能够拥有一个更为完美的结局?”

面对姬瞾这突如其来的假设,韩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老实说,当那一袭火红凤袍从那副美人图走出来的那一瞬。

韩绍自问这世上没有男子会不动心。

只可惜这世上又哪来这么多假如?

韩绍沉默不语,缓缓从她身上起身。

“殿下准备以后该怎么办?”

睡已经睡了,该想想以后了。

散落软塌上的赤红凤袍拢上那具世间最完美的躯体,姬瞾晕红着脸将身下那张留下印记的帕子,仔细收好。

做完这一切后,那张艳若桃花的玉容渐渐恢复了曾经的雍容高贵。

抬眼望着眼前这人一阵,姬瞾语气淡淡道。

“什么怎么办?”

“你不是说了你即将大婚了吗?”

“既然如此,本宫的事情与你又有何干系?”

韩绍蹙眉回望,冷笑道。

“殿下想好再说。”

妈的!

这裤子提起来了,说话就是硬气。

刚刚还一口一个‘郎君’‘妾身’,现在就是本宫了。

两相对视了一阵,姬瞾忽然露出一抹玩味的浅笑。

“来时,父皇说要将本宫许配给其他人,你怎么看?”

韩绍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殿下呢?殿下准备怎么应对?”

见韩绍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反倒是将问题回抛给自己。

姬瞾有些不满,淡淡道。

“皇命不可违。”

“本宫生于天家,自然无法违逆父皇。”

韩绍冷冷地看着她。

“所以呢?”

姬瞾面色淡然道。

“自当奉命下嫁……”

这话出口,一股恐怖的气息瞬间倾压而下。

“殿下又在寻衅本侯?”

看着那道望向自己充斥暴戾的凶悍目光,姬瞾不但没有感觉到丝毫畏惧,反倒是展颜一笑。

她赌对了!

这世上的男子果然都是贪心的。

一旦得到了,就不可能再舍得放手。

更不会舍得让其他男子沾染分毫。

无视了四周弥漫的恐怖气息,姬瞾只问。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准备如何?”

韩绍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疯女人。

片刻之后,忽然散去了四周的气息,淡淡道。

“本侯麾下十数万虎狼。”

“只要殿下不愿意,这世上没人能够逼迫殿下做任何事。”

姬瞾笑道。

“哪怕是父皇?”

韩绍语气随意,眼神中蕴含的某些东西,却再是明确无误。

“哪怕是陛下。”

这世上的女子都爱听情话。

韩绍此刻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落到姬瞾耳中便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凤眸再次盈出水光,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失态的她,只能将娇躯缓缓依偎在他怀中。

而后贝齿轻咬薄唇。

“再要妾一次……”

似是感受到韩绍的迟疑,姬瞾柔声道。

“郎君能为妾舍下一切。”

“妾亦能为郎君……不惜此身。”

……

疯女人的疯,韩绍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饶是韩绍见惯了风浪,也不禁有些心惊。

只是就在他准备适可而止的时候,却见这枕边人痴缠道。

“她们能顿顿饱,妾就只想一顿吃个够。”

“难不成郎君连这点要求,也不能满足妾身吗?”

女子语气里的酸意,有如那北海汪洋。

韩绍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是舍命陪君子。

不过真要说起来天人到底是八境,似乎也只在她身上真正体会到了琴瑟和鸣的妙处。

等到云雨终歇,终于真正兴尽的韩绍,忽然有些舍不得了。

望着在自己面前重新披着凤袍,准备离去的雍容窈窕身影。

韩绍几次张口,却只道出一句。

“你此番出京,会不会有麻烦?”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懒得再故作姿态称殿下了。

姬瞾轻捋着散乱的发丝,浅笑道。

“郎君这是担心妾身?”

让她意外的是韩绍竟是直接点头道。

“你我已然一体,自是担心。”

姬瞾闻言,雍容凤袍下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

扭过头,不让韩绍自己的神色变化。

很是平复了一番心绪,才故作淡然道。

“放心,妾自有神通。”

“更何况妾虽是天家,却是女儿身,没人会真正在意妾身的。”

能那些佛女称为大士,姬瞾的实力自然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韩绍也从未低估过这位大雍帝姬。

此次不惜跨越数万里,或许真的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疯狂。

所以……是压抑越久反弹越大么?

韩绍摸摸鼻头,正想说什么。

却见那袭赤红凤袍已经起身。

“郎君准备何时前往神都?”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但韩绍还是给出了答案。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养伤之名,至少可以让他用上个一年半载。

甚至还能更久。

他又何必急着去趟那趟浑水?

神都,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是梦寐以求的化龙宝地。

可在韩绍眼中,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粪坑。

一旦跳进去,除了沾染一身污秽,根本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也好。”

姬瞾这话说完,回眸望着韩绍。

见他一脸意外的模样,轻笑一声。

“妾是大雍帝姬,不是那些眼中只有情爱之事的寻常怨女。”

她确实不是。

因为她的野心大过这世上无数须眉男儿。

甚至就连这男女情事在她眼里,也只是成就那个目的的手段罢了。

等到温柔缱绻散去,理智和冷静重新充斥思绪。

一切终将归于现实。

就像那一日她在太康帝面前说自己不想嫁与韩绍,不是女儿家顾及颜面的强撑。

而是真的不想嫁。

因为一旦嫁人成婚,她便是韩姬氏,不再姓姬了。

这也意味着她再也不可能觊觎那个位置。

姬瞾凤眸低垂,望着眼前那张面冠如玉的面庞,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此刻的她也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次如此激烈的反应。

到底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虚假演绎。

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借机放纵一次。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并不后悔,也是真的喜欢的。

那一滴落在合卺酒的泪珠,就是铁证。

转身再次回到韩绍身边,屈膝跪坐。

姬瞾轻抚着韩绍的脸颊、眉眼,仿佛要将之死死烙印在心中。

正如她将他填入自己身体中一样。

“本宫这辈子只疯这一次。”

这话说完,姬瞾毅然起身。

临走之前,脚步一顿。

“今日的事情,是本宫自愿的。”

“不算你我合作的筹码。”

“你只需记得那一日承诺过的事情就行。”

替她全力出手一次。

仅此而已。

……

来也匆匆,去也冥冥。

一切就好似那黄粱一梦。

望着姬瞾消失的背影,韩绍目光凝滞了好半晌,最终无奈叹息一声。

有句话叫女人是天生的演员。

而姬瞾那疯女人尤其甚。

这一点从她对自己、对韩绍不断变幻的称呼就能看的出来。

‘不算合作的筹码?’

妈的!说得倒是好听!

若真有一天,你真的作了大死,命悬一线。

老子还能真的见死不救?

只是现在贼船已经上了,也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

毕竟这一朝帝姬……确实润……

至于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

“君侯,龙城就要到了。”

王撵外,吕彦的声音传来。

韩绍嗯了一声以作回应,随后从王撵中走出。

翻身坐上了他牵来的乌骓龙驹。

此番战事,那条七境真龙被韩绍铸成了那杆龙枪,这孽畜没尝到滋味。

但这一趟北征漠北,被韩绍于北海之畔随手捏死的那条杂龙,却是喂了它。

这一路返程的时日,看样子是消化了不少,越发神骏了。

伸手轻抚了把颈间龙鬃,韩绍勉励道。

“努力着些,本侯盼着你化龙的那一日。”

乌骓打了饱嗝,信誓旦旦道。

“主人放心,再给我食上两头恶龙,必能化龙登天!”

“到时候定要让主人骑着我威风威风。”

瞧瞧这副贪心的嘴脸,简直跟它主人一模一样。

只是韩绍却没有意识到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很是收拾了它一顿才解气。

“蠢货!真当龙族是你家主人豢养的牲口了吗?”

“说宰就宰?”

挨了一顿打的乌骓,稍稍老实了几分,不敢再作放肆。

实际上,在食了一条完整的七境龙魂后,哪怕只是消化了很小的一部分,也足以让它晋升六境了。

若是离了韩绍身边,往南疆那十万蛮荒大山里一钻。

凭借这一身六境修为,已经能够称上一方妖王。

不过这孽畜倒是从未有过这个想法。

妈的!待在主人身边多好?

有的吃,有的喝,还有数之不尽的马子随便自己泡!

瞎了眼、蒙了心才会蠢到为了所谓的自由,舍下眼下的这一切呢!

乌骓马蹄滴答,昂首挺胸。

背负着韩绍弃了王撵缓步往前方走去。

身后的李靖等人策马跟上,唯有冯参鬼头鬼脑地往王撵里探头看了一眼。

先前王撵中一连两日毫无声息,他先是紧张,后是好奇。

此刻眼看君侯那神秘故人似乎已经走了,这才下意识看了一眼。

看当然是看不到什么东西,不过这扭头间嗅到的那一缕残留的香气,还是让他缩了缩脖子,暗道不妙。

果然一扭头便见君侯冷冷地看着自己。

“这么喜欢看?”

“去,替本侯看看城中情况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一如预料那般。

这龙城之中已经化作了血与火的人间炼狱。

无数哭嚎的声音,奏响了一曲这乌丸一族的最后哀歌。

而做下这诸般罪孽的始作俑者,不是雍人。

而是他们血脉相承的同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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