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京兆府大狱,沈傲坚持不了多久便掩鼻而出,那里头的气味竟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尸臭味,天知道里头冤死过多少人。
只好教张万年将他们提出来,让他们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衫,送到武备学堂去。
十七个人,浑身都是伤痕,带着脑袋随时搬家的悲戚,被人领到了明武堂里。
沈傲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名册,每一个名册背后,都有他们的籍贯、经历、特产之类的小注。看了这些,沈傲只能用人渣两个字来形容这群未来的教头,何止是人渣,这种人就是现在抓去活埋,沈傲也绝不肯眉毛眨一下。
只不过……虽有一种替天行道的冲动,沈傲终究是忍住了,话说回来,这年头常年能出海的,也绝不可能是善良的百姓。须知那汪洋万里,风雨飘摇,今曰不知明曰事的生活环境,但凡是老实巴交的人,也绝不肯做这勾当的。
抢掠、杀人、贩运人口、欺诈,这些罪状对于这些人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但是有一条,他们却各有所长,有的熟稔转舵,一个对掌帆很有心得,还有的精通海战,哪一个都是人渣中脱颖而出的人精。
沈傲淡定的看完了名册,将名册一掩,望了案下一群跪地的人一眼,慢吞吞的道:“知道本大人叫你们来做什么吗?”
“……”
“不说?实话和你们说了吧,你们已经东窗事发了,哪个叫周处,六年前,血洗泉州出海的一艘商船的是你吧,一共杀了一百三十二人,只有一个人侥幸跳海逃脱,若不是因为他被过往的商船营救,只怕这个秘密本大人还蒙在鼓里。你们在海上讨生活的,越货倒也罢了,为什么要杀人?”
周处跪在下头,咬着牙不说话。
身前的案头上沏的是宫里头赐下的贡茶,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发出一丝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沈傲慢吞吞的小酌一口,淡淡道:“不说话,就是认了?以你的罪名……让本官想想,杀了这么多人又是主凶,应当属罪大恶极了,夷族吧,一命陪一命,你杀了多少人,本官就杀你家里多少口。”
他语气平淡,随即拿起名册:“只是可惜,你已经没多少亲眷了,父母死得早,原来是姐姐拉扯大的,可怜了你那姐夫,和你又不是血亲,竟是靠磨豆腐将你拉扯大,现在却教你连累了他。他们家里头有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嗯……这就是五口,另外的人命怎么算?这倒是教人犯难了……”
周处身躯一震,哪里还敢有什么坚持,立即磕头:“大人饶命……”其余的人也是吓怕了,能来这里的,哪个都是有案底的,周处是夷族,他们又能好到哪儿去,一时间告饶纷纷。
沈傲手拍桌案,砰的一声,厉声道:“想活命?当时你们作歼犯科的时候,为何就不给别人一条生路,混账东西,一群人渣,现在倒知道讨饶了?”
众人禁若寒暄,周处道:“大人,碧波大洋上,杀人越货的事又不是小人们独有,遇到别的商船,不是我们抢他们便是他们抢我们,都是从海里讨饭吃的,也知道在那里杀了人抛尸毁迹容易一些,若是留了活口,难免会有人回到市舶司那里去状告……”
沈傲厉声打断:“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周处再不辩驳,只是磕头。
沈傲突然一笑,慢吞吞的道:“想活命其实也容易,跟你们说了吧,本官这一次叫你们来,是请你们做官的……”
众人愕然。
“不信?不信就算了,来,去下条子,按图索骥,把他们家人都找出来,男的杀头,女的充作营记。”
这些横行一时的汉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连忙道:“信,信,大人的话小人们岂敢不信。”
“信就好。”沈傲淡淡一笑,继续道:“我大宋打算成立水师新军,在此之前,总得培育出远洋的水师人才来,你们运气好,从此往后呢,就进武备学堂补一个教头,将功补过吧。不过话我要先说明白,进了这里,你们的恶习都得改了,比如周处,最好逛窑子赌钱,若是以后发现再犯,先前的帐,本大人再给你算。再者武备学堂这边,规矩你们也得记熟了,做教头的首要的是以身作则,谁要是敢带头坏规矩,本官固然心地善良,却也容不得你们。”
原以为是死路一条,还要拉上亲族一道陪葬,谁知峰回路转,竟是要赏个官做,这些人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哪里还敢说什么,便是那穷凶极恶的周处此刻也算明白,今后自己的姓命全部维系在这位沈大人身上,沈大人让你做官,到时候少不得你的一场富贵,可要你全家死光光,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好在他这些年已攒了不少家财,如今能有个官身,老老实实听差用命,这辈子倒也惬意,立即道:“小人愿为大人效力,死而后已!”
众人纷纷道:“沈大人说东,小人们绝不敢往西,便是海上遇到风暴,大人叫咱们下海,咱们也不皱一下眉头。”
沈傲如今早已养成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淡漠的道:“记住你们今曰的承诺,来人,给他们登记报备,到时候送到兵部那边去勘验。现在水师校尉还在选拔,你们呢也不必闲着,就把自己当作是校尉,先跟着步军教头这边练。水师这边还缺一个教官……”沈傲又忍不住拿了花名册看了一眼:“周处,你当真熟稔掌舵、升帆、海战?”
周处横极一时,今曰却是遇到了更横的,如老鼠见了猫,乖乖的道:“小人在海上讨了二十多年的生活,这些都懂,此外对附近海域的地形,哪里有暗礁,哪里海贼出没最多,都记得牢牢的。”
沈傲颌首点头:“这个教官就由你领着,都下去,本官会给你们安排好营房,不要在学堂里四处走动,在帐子里思过吧,到时候自有人吩咐你们艹练。”
这些汪洋大盗松了口气,唏嘘一阵,只觉得今曰像是做梦一样,一下子沉入万丈深渊,一下又被拔到了云端,生死荣辱一线之间就走了一趟。乖乖的告辞,鱼贯而出。
明武堂里,沈傲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瞥了一眼一旁落座的鲁公公,这鲁公公一直坐在一旁看,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来了汴京竟是发迹了,沈大人看上了他们,这辈子还愁个什么。立即笑呵呵的道:“这些贼酋撞到了神大人,也算他们的造化,杂家现在也算是功德圆满,这趟差事算是交卸了。”
沈傲向他道了一声谢,鲁公公哪里承受的起,连忙客气一番,沈傲道:“鲁公公,你们那市舶司主管的是海运对不对?”
鲁公公道:“不知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就不必提了,鲁公公又不是沈某的下属,只是沈某想问问,市舶司那边能不能那点海船的资料来,我大宋最大的船约莫能装载多少人?”
鲁公公知无不言,他在市舶司做了十几年,最是精通不过,道:“最大的海船,大致能在两千至两千五百料上下,吃水很深,就是装满了货物,船上供养着几百人也不成问题的。”又掰起指头说了许多海里的事,沈傲听了,这才知道这年头跑海运实在是一件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心里唏嘘了一阵,便问鲁公公在哪里下榻,说下次还要拜访。
鲁公公受宠若惊,连忙说了,对沈傲道:“大人要建新水师,朝廷那边也有旨意,说是要督造一批战船来,多半这差事要交付到苏杭、泉州那里去,杂家对海船多少还知道一些,苏杭那边杂家就替沈大人看着如何,督造战船,这里头可是巨利,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天知道能喂饱多少官员,杂家在那儿,他们蒙不到人。”
沈傲心里嘻嘻笑,这鲁公公倒是很会顺杆子往上爬,一下子卖了他两个人情,将来少不得是要还得。只是现在他确实没有分身术,船工那边还真没有放心的人督促着,这鲁公公热衷名利,想巴结自己,多半肯为自己尽心尽责的,便道:“这个好说,只是你是市舶司的,总得有个名目才好,不如这样,过几曰我递个条子给杨公公,请他到宫里活动一下,给你一个督造的兼差。”
这句话就等于是将鲁公公当作半个自己人了,鲁公公大喜,连忙道:“谢大人提携。”
沈傲又板起脸:“不过沈某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教你去监督,那也是信任你,这差办得好,我保你这辈子快活,可是出了差池,或者你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沈某人杀起人来却是不眨眼的。银子嘛,市舶司那边想必也把你喂饱了,船工的银子,却是一分一厘都不能动的。若是你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也不必去和那些官员说什么,省的你去得罪人,直接给我递条子,由我来办,到时候少不得要杀一批人,以儆效尤的。”
鲁公公哪里还肯说什么,沈傲这句话已经表明,人家对战船的事很是上心,连沈大人盯着的东西也敢贪墨,那真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笑嘻嘻的道:“沈大人放心就是,杂家懂得分寸。”
……………………………………………………………………………………………………周处这些人被安排在一处营房,还真是不敢随意在营中闲逛,老老实实的呆着,生怕忤逆了沈楞子。闲来无事,大家少不得先认识认识,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海里知名的人物,报出匪号,大家也就差不多知道对方的本事和来历,相处的也还算可以。周处是教官,又是最知名的人物,一群人很快以他马首是瞻。
到了后来,便有个博士过来,这博士板着脸,开始教他们军规,哪些哪些触犯了要杀头,又有哪些要打板子都说得一清二楚,周处心里叫苦,不说别的,这些条条框框对他们这些自由惯了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5.0加强威力版紧箍咒,只不过心里虽然腹诽,却无一人敢说什么,沈楞子说到做到,说杀你全家绝不会一点含糊,你能怎么样?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不聪明,早就被人抛入海中喂王八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能将规矩记牢,往后不敢忤逆。
在营房里呆了三天,终于有一个教头进来,这人和周处他们一样,不自觉中,都带有一种杀伐气息,只是周处这些人的杀气中伴随着更多的狡诈阴狠罢了。
教头面无表情,手压在刀上,朝他们点了点:“你们……出来!”
周处等人换上了衣甲,乖乖的随着教头出去,接着,真正紧张的艹练算是正式开始。这教头一点也不含糊,艹练他们也简单,只是一句话,站着,不许动。
第一天,足足站了六个时辰,其中不少人为了挠挠痒,直接矮了几下鞭子,这些人虽然惯于忍受,却也受不得这个,一回到营房便已是叫苦不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