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不过一瞬。
当赵桓再一次出现在完颜晟面前时，完颜晟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完颜晟以及三十多个妻儿，在孙贺等人的“护送”下，一起前往上京烽火台。
经过三天时间的安抚，以及执行为上京百姓伸张正义的“活动”，不少上京百姓已经意识到，进入城中的宋军，不会对普通百姓出手。
因此街头涌来不少百姓。
他们看着完颜晟等高高在上的皇族，在宋军的护送下，朝着烽火台走去，不由议论纷纷，唏嘘不已。
“我还以为赵桓会放过陛下，结果到头来，还是要死。”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今便是前往断头台？既没有枷锁，也没有囚车，简直和闲庭信步一样。”
“说起来，赵桓也算是给了咱们大金皇帝，足够的体面了。”
站在街道两旁的百姓，注视着走向刑场的完颜晟，没有唾弃，也没有嚎哭，就这么站在原地注视着而已。
经过这段时间的鏖战，国力已经逐渐被战争掏空，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上京百姓，过的也好不到哪去。
因此他们对完颜晟，既无同情，也无怨恨，只是抱着平常心而已。
完颜晟也注意到了百姓们的反应，他心里既诧异又失落。
诧异的是，赵桓的手段实在是太恐怖了，才短短三天时间，就足够消灭百姓对他的畏惧心理。
失落的是，明明他才是金国皇帝，在场的都是金国百姓，他的子民。
但此时此刻，完颜晟反倒成了局外人，一个被即将推上刑场，不值得同情的外人……
完颜晟甚至发现，不少正在维持秩序的宋军，见到有百姓越界，竟然没有斥责甚至抓捕，而是非常有耐性且和蔼的将百姓劝回去。
而上京百姓竟然也非常配合，仿佛在他们看来，宋军才是他们的军队。
完颜晟忍不住苦笑，看向走在旁边的赵桓。
“短短三天时间，你就把金国的上京，变成了宋国的上京，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吗？”
若是换做旁人，赵桓当然不会轻易传授。
但是考虑到完颜晟即将明正典刑，所以赵桓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很简单，总结起来，依旧是那两个字，仇恨。”
“只不过我把上京百姓对我的仇恨，变成了对上京贵族的仇恨。”
“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你不得不向那些名流贵族妥协让步，以至于上京百姓诉冤无门，只能默默忍受着被名流贵族迫害，直至彻底爆发。”
“而我并不需要顾虑金国贵族，可以放心大胆的为他们伸冤。”
“要知道，我与上京百姓的关系其实很单纯，就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而且虚无缥缈，在他们看来，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
“而百姓与贵族的恩怨，却是日积月累，并且影响着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所以，你觉得普通老百姓，是更恨我，还是更恨贵族？”
完颜晟明白了，赵桓成功将矛盾从国家层面上，转移到了与平明百姓日常生活切实相关的方面。
百姓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谁能帮他们伸张正义，谁对他们好，谁就是好人。
完颜晟再次苦笑：“所以这三天时间，根本就不是给我与家人团聚，而是为了让你能够肃清名流贵族，并且转移矛盾？”
赵桓并没有虚伪的否认，但也没有全盘承认。
“都有吧，尊重你，就相当于尊重金国文人和士大夫阶级。”
“消灭名流贵族，转移矛盾，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握这片土地。”
完颜晟摇头感叹：“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了，结果到头来，仍旧是严重的低估了你的手段。”
赵桓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完颜晟眉头轻佻：“这算是恭送，还是催促？”
赵桓依旧面带笑意：“都一样。”
是啊，都一样。
完颜晟已经没有再反抗的必要了，在赵桓的护送下，登上烽火台。
“酒。”
随着赵桓一声令下，宋军将士排着队，将一杯杯毒酒，带上烽火台，站在每一名皇室成员的面前。
当对方接过毒酒后，众将士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烽火台。
赵桓却没有离开，而是深吸了口气，冲着下方仰望的一众上京百姓，大声道：“恭送金国陛下。”
不等上京百姓反应过来，早已经事先安排妥当的大宋将士，纷纷齐声呐喊，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恭送金国陛下。”
见此情形，上京百姓阵阵唏嘘。
“想不到，宋人竟然会如此宽仁。”
“是啊，金国和宋国乃是世仇，可是如今宋国获胜，却以德报怨。”
“看来宋人所说非虚，他们确实不会对普通百姓出手。”
“如此说来，朝代更迭也并非不可接受。”
正如赵桓所说的那样，百姓的想法很单纯，他们根本不会去揣测，整个事件中究竟隐藏着多少政治算计。
完颜晟感受到百姓们对赵桓的态度，正以惊人的速度改观，心中已经彻底麻木黯然。
他低头看着酒杯，凝视片刻，不再迟疑，一饮而下。
见完颜晟已经喝下毒酒，旁边的妻儿也纷纷跟着饮下毒酒。
其实……
也有一个妃子，因为胆怯，哭得瘫坐在地上，不肯饮酒。
从一开始，赵桓就已经注意到了众人的反应，谁强硬谁软弱，皆是一清二楚。
由于金国百姓位于烽火台下方，并不能看清烽火台上的全貌，自然也就没有人发现，那名胆怯的妃子，被士兵捏住嘴，强行将毒酒灌了下去。
该仁慈的时候仁慈，该狠辣的时候狠辣。
越是当这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时，就越不能有妇人之仁。
毒酒是最体面的死法，但也是最残酷的死法。
毕竟这年头，还没有喝下去瞬间就毙命的毒药，看着金国皇族在烽火台上痛苦挣扎，赵桓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杀伐果决，是他必须要做的。
但是无法目睹这种惨烈景象，则是他身为一个人，最起码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