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老头心情太好,趁着此刻无事,嘚啵了一番他昔年冒险寻宝的经历。
“那金发小子的师尊,就是我在寻宝的时候结识的,危难关头,对我援手,不像同行的那几个宵小见利忘义,一路上‘道兄’喊得亲热,一点小利就翻脸无情,那一次十分凶险,我老人家差一点就着了道!”
“所以,前辈并不信那‘大师兄’的话?”杜小草闻弦歌知雅意,早就猜到邋遢老头追来此处不止是想看热闹。
邋遢 老头却摇头叹息:“傻丫头,一时一地的善心,不代表她永远如此,再恶的人,也能善心相对某些人,再善的人,也会得罪一些人,一念之善和一念之恶并不相悖。”
“也许……也许你那酒友另有苦衷?”
“希望如此吧。”
“……”
气氛一时沉默,所有人都不再开口,静观其变。
杜小草从前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竹上前辈的那个美艳“酒友”为何会那么溺爱金发男子这么个劣徒,毫无底线地庇护他,见了这“大师兄”之后,有些懂了,这金发男子的容貌与他的“大师兄”极为相似,区别只是一个嚣张倨傲,一个举止沉稳,这份“沉稳”多半是磋磨后的成果,当年的他,也许与金发男子一个德行。
以此来看,那美艳酒友也是心虚愧疚的,想把对大弟子的伤害,补偿到小弟子身上,可惜大弟子还活着,还找上门来,拾掇了这师弟,接下来就要对曾经的师尊出手了。
山涧之中,一对母女对坐饮茶谈心,话题是方才被掳走的驴子,女儿脸上的震惊还没有彻底退去,问母亲为何不出手阻拦?
“母亲不是说那头驴子天赋异种,想要把它降服了当个坐骑?”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成功,那个老头一出手就成了……天意如此。”
“母亲是怕了那老头?”
“没必要冒险,那老头的跟脚我不清楚,乍看之下有些深不可测,贸然出手后果难料,不如暂且让他带走那头驴子,没几分真本事,就算一时困住了那头驴,事后必遭反噬,到时候驴子还会回来,若它一去不返,说明那老头确实难缠,我怼上他没任何好处。”
一番话剖析得清楚明白,女儿被说服,她来过山涧许多次,被那头驴子戏弄过许多次,巴不得它被掳走,从此天隔一天再不相见。
她举起茶盏恭贺妇人,去了一个恶邻,这山涧从此属于她自己,清净得很。
妇人轻笑,趁着喝茶的空隙,不动声色地挥了挥袍袖,看似云淡风轻地动作,却平地卷起百丈外一块巨石,顺风唿唿飞上半空,重重摔落在母女俩饮茶的空地上。
巨石下方,压着一对年轻男子,面容俊逸且相似,腰佩仙剑,神态还在懵着,不止懵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还懵自己怎么会被这么一块石头弹压,使出浑身解数都没办法挣脱,尤其是金发男子,几处使出了吃奶的气力,想要从石头底下爬出来。
四肢伏地挣扎的模样,像极了被石头压住的蛤蟆,坎山宗掌门之女乍见之下,笑得几乎跌倒。
“原来是你啊,一路跟到这来了,怎么,想用强把我掳走,带回你师父的山头上采补?”
“臭丫头!快把我们放了,否则要你好看!”
“现在好看的是你,我也懒得杀你,就让你在石头底下一直趴着,不吃不喝,能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别骂人,否则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轻飘一句,让金发男子噤了口,人在屋檐下要低头,在石头底下压着更得低头,他师尊再厉害,没在眼前,而掌门之女已经举起了剑,一个催动就能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掌门之女吓住了他,目光挪到另一边的“大师兄”身上,“你是谁啊,怎么这混蛋在一起?”
“路上结识的同伴,志趣相投,听闻溪涧这边有美人,特来看一眼。”
“觉得我美吗?”
“一般吧,比我从前的师尊差了不少。”
“找死!”掌门之女最得意的就是容颜,随口问“大师兄”就是想听到几句恭维言辞,“大师兄”却不上道,开口就扎她心窝。
仙剑被催动,直奔“大师兄”的面颊而来,要毁他容。
金发男子吓得大声央求,还颇为仗义地伸出一只手掌遮挡在“大师兄”脸上:
“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之间的事,不要迁怒无辜!有不满冲我来!”
“你已经是刀俎上的鱼肉,我先炮制了他,再来剐了你!”掌门之女语气刁横,仙剑刺得叮当有声。
这就很诡谲了,无论是“大师兄”的脸,还是金发男子的手掌,在没有法力加持的情况下,都抵挡不了仙剑的破坏力,偏偏他们就抵挡住了。
一旁的妇人惊讶,伸手拉回暴怒的女儿,目光冷沉的盯着巨石,这石头长一丈,宽两丈,杵在地上像一座小山,此刻不为为何,通体咔嚓咔嚓地发出崩裂声,通体如蛛网一般的裂隙越来越多,随时可能崩塌。
掌门之女方才那一通剑法,力道全都反馈到这巨石上,没伤及石头之下的人分毫。
这种神通,远比隔山打牛精妙十倍。
金发男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满脸惊喜地夸赞身边的“大师兄”:“兄台好手段!先撑一会,我给师尊传讯,让师尊过来助拳,这回一定要收服这野丫头!”
他说得叽叽呱呱十分热闹,但在场三人,谁都没入耳。
母女俩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大师兄”身上,如临大敌。
“大师兄”反而淡定了,抬脚走到石桌前端坐,又抬手示意夫人坐回来饮茶,闲聊家常一样叙话:“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山野妇人,道行平平,没甚么响亮名号,叫我奚娘子就好。”
“奚前辈隐居此地,如何与我这小兄弟结了仇?”
“他就是个纨绔色胚,垂涎我女儿的美色和功法资质,想要掳走采补,破开瓶颈,我女儿不肯,他就不依不饶,追到这儿来,看公子是个又能为的,切勿被这种纨绔花言巧语蒙蔽,他不值得深交。”
“多谢奚前辈提点,我不打算跟他深交,只想抓了他引他师父前来。”
“……”
妇人听着这没头脑的言语,搞不清是真是假,一时哑然。
直觉告诉妇人,这年轻人比旁边那位倨傲嚣张的金发小子跟难缠,金发小子又蠢又坏,从头到脚都是纰漏,想要对付他不难,眼前这一位……看不透。
“大师兄”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斟茶,边喝边唏嘘:“世道越来越崩坏了,到处都是见利忘义、见色起意的宵小,功成名就全靠不要面皮,搞得四处乌烟瘴气。”
金发男子已经从废石堆里爬了起来,施展了个水光术清洗了脏污,倨傲也收敛了两三分,站在“大师兄”背后,一头雾水地听他絮叨。
“大师兄”问他:“你师尊何时能过来?”
“……”
金毛男子挠头讪笑,他这一路已经给师尊传了好几次讯息,都没有回应,刚才这一次,终于回应了,却是让他稍安勿躁,先拖延住身边的同伴,等待师尊过来。
他向来跟随师尊左右,对师尊的心情把握极准,只凭师尊的反常,就猜测到身边的同伴极有可能包藏祸心,而他一直被蒙蔽。
此时此地,人在彀中,只能先装傻,若“大师兄”和这对母女一起发难,他十死无生。
山涧清幽,连声鸟啼都无,石桌上的一壶茶水,很快见了底,尬坐无聊,“大师兄”从芥袋中拿出一副棋盘,要跟妇人手谈几局。
“夫人先请。”
掌门之女“噗嗤”笑出声:“好叫公子知晓,我母亲的棋艺冠绝一界,游历四方罕逢敌手,你一个豆丁到的后辈,还大言不惭让我母亲先行?!”
“好叫姑娘知晓,棋艺高低,要下过一盘才知道,冠绝一界,可能是那一界都无高手,罕逢敌手,可能是从未遇到过真正的高手。”
“嘁!”
掌门之女一脸不屑,对母亲的棋艺十二分自信,她母亲却没她这么笃定,执子先行之后,每一步都斟酌许久,一盏茶时间过去,在棋盘上还没占到半点上风,一柱香之后,甚至露出了败相。
最终,她弃子认输:“公子好棋艺,再来一局?”
“夫人急躁了,这一局还没下完呢。”
“败局已定,何必垂死挣扎?图惹人笑。”
“棋道亦是大道,大道之上,九死一生,哪怕只有半分生机,也要奋力挣扎,一旦遇挫就认命,何日能攀上巅峰?”
一番话说得清淡,却让妇人陷入沉思。
“夫人残局不利,好比大战之中丢盔弃甲,狼狈归狼狈,只要敌方的刀剑一刻没有斩断脖颈,一刻就要拼死,也许就有转机呢,山重水复,不到最后关头,输赢都不一定的。”
奚夫人闻言,郑重站起行礼道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公子所言句句有大道回声,振聋发聩,可惜我生在此山中,许多年蹉跎虚度,公子今日点醒之恩,来日必当厚报。”
“不必来日,今日就能报了,”他指了指身后的金发男子,“他已经召唤师尊过来助拳,恳请夫人站在我这边,不必出招,旁观压阵即可。”
“公子尽可放心,那恶妇纵徒行凶,强要掳走我女儿双修,就算公子今日不出手,我也要跟她做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