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岬猛然吐了一口黑血,身体猛然愁绪,从廊柱上跌落下来,被一股轻灵的灵汐托起,才重新稳住身体,却也没有再回到廊柱上去,就那么虚悬在半空,一寸一寸飘到一叶圣君头顶,被一跃而起的圣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捶打了一遍又一遍,打得杜小草皱眉没眼看,想要阻拦,却没办法靠近。
终于消停下来的时候,黑岬已经躺在宽大的石桌上,一叶圣君消失不见。
杜小草左盼右顾,确定他不在了,长吁一口气,上前查看黑岬的伤势,黑岬浑身是血迹,气色却无损,挣扎着笑了起来:“我无事,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那老头,他虽然不着调,待我很好。”
话音未落,后脑勺挨了一记打。
黑岬没反抗,低头催促:“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离开,小心被那些邪祟联手围堵,你身上的伤……也不轻吧?”
虚空寂然无声。
黑岬默了半响,缓缓抬头看向虚空。
杜小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轮春日斜挂天际。
“他……走了?”
杜小草问得小心翼翼,黑岬面色复杂,点点头:“他是我师尊。”
杜小草沉默,一叶圣君大名鼎鼎,出了名的独行客,从未听说过他有弟子。
搬家公子也有同样的疑惑,但他识相,不该问的坚决不问,小心翼翼地说安排给他们三个的小院已经收拾妥当,请他们过去看一眼,若有不满意的,趁着天色还早,立刻整改。
杜小草不是挑剔的人,略看了看宅院,不大却精致,春日里花木葱茏,缤纷绽放,树荫下还挂着一架秋千。
她轻轻跃上,黑岬在后边轻轻地推他,半响忽然开口解释:“我师父为人颠倒,说话做事都不靠谱,他说的那些疯话……你别往心里去。”
杜小草一怔之后才明白他说的什么,轻笑摇头:“不会,他乱点鸳鸯谱!虽然我是云澜的小帝姬,也高攀不上圣君的开山大弟子——”
兼亲儿子。
黑岬被她的话语刺到,摇头分辨:“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你师父,就是那个意思。”
两人正闲聊着,身后忽然传来秦紫胤的说话声,稳稳站在秋千旁,把黑岬挤到了旁边,两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暗沉的目光里蕴着杜小草看不懂的情绪。
大约是戒备和嫉妒,想要冰释有些难。
一叶圣君在的时候,秦紫胤始终没有出来,但也不会离得很远,小老头虽然道行通天,但空间法则是最难勘破的,他纵然察觉到了,也没办法把秦紫胤揪出来。
刚冒出来,就跟黑岬怼上了。
秋千架上,一黑一白两个男人无声对峙,杜小草夹在其中,无可奈何。
忽然,黑岬腰间的佩玉闪了几下,惊得他立刻低头查看,目不转睛一瞬不瞬,煎熬了足足半盏茶时间,才松缓下来,怒视秦紫胤:
“是你干的?!”
“是你们逼我的。”
“我师父就是随口一说——”
“他冒犯到我了,这次让他逃过,下次记得提醒他,别口无遮拦地戏弄若吾,我不答应!”
黑岬愤懑,瞪着秦紫胤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怒喝:“你究竟是谁?!”
“你管不着,你跟在我们身边这么久,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吗?便是现在,你那身份是真的吗,你真的是一叶圣君的弟子?我来羽界大半年,从未听说过这位圣君有徒弟,我也不确定刚刚那个老头,是不是一叶圣君。”
“他道行那么高——”
“道行高的大妖很高,不能佐证他就是一叶圣君。”
秦紫胤针锋相对,目光紧盯着黑岬,手也放到了箬衣剑的剑柄上,随时准备出剑迎战。
杜小草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一叶圣君的忽然出现、他和黑岬的师徒关系,已经让她震惊,秦紫胤这番话,让她震惊到麻木,大脑陷入凝滞无法思考。
若秦紫胤的猜测是真,黑岬的身份越发吊诡。
秦紫胤也一样。
他一个来自七十二洲的杂鱼半妖,居然能在一叶圣君眼皮底下躲过一劫,没有被当场揪出来,以一叶圣君表现出来的“不靠谱”,他一定是十分乐意揪出秦紫胤,狠狠羞辱一番,让他不要胆大包天跟黑岬“抢”。
杜小草一直以为,秦紫胤的道行暴涨,是解锁了雷隼封禁在他体内的庞大妖力,真相却是未必。
秋千架旁,秦紫胤和黑岬互不相让,气氛一触即发,杜小草硬着头皮劝解:
“算了,每个人都有秘密,不必刨根究底,只要没有害人的心,尽量坦诚相见,还是能继续做朋友的,趁着你们都在这里,我也把话说明白了,我是云澜帝姬,将来要执掌整个云澜妖部,我祖父还陷在虚空,我很长时间都不会考虑终身大事,我的婚事,也不止是我一个人都事——”
黑岬哈哈打断她:“仙君放心,我短时间内也不会考虑终身大事,我的婚事,也不止是我自个的事,咱们同命相连,把酒夜谈,好朋友长长久久的做起来。”
秦紫胤冷嗤:“虚伪!”
“是肺腑之言,紫胤公子,我师父就胡乱说了几句,你至于这么小肚鸡肠没完没了?咱们现在还在万叶城中,到处都是盯梢,还惹上了一帮豺狼,你想内讧也等麻烦解决了以后。”
杜小草深以为然,提醒黑岬:“你那师尊,杀了春童。”
搬家公子闻言,也赶紧跳出来:“大祸临头啊,春童背后有些什么势力且不提,光是他在城中的狐朋狗友就够咱们喝一壶,没有立即找上门来,是一叶圣君做得隐蔽,很开就会顺着蛛丝马迹摸上门。”
黑岬冷嘲:“放心吧,我好歹是圣君的亲传大弟子,些许宵小,来一个宰一个。”
“之前你——”
“之前受伤了,现在已经痊愈。”
黑岬说得笃定,瞪了一眼搬家公子:“劝你别耍小聪明,把自己的小命耍进去,就不好玩了。”
“没有没有!我一点都不聪明,太笨了才会被春童那帮家伙欺负!”
搬家公子吓得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地撇清,黑岬听都懒得听,拎着他扔出院门,自己去旁边摘了一束杜小草喜欢的花,插在她房间的美人菰中。
小院内的暗流涌动引而不发,宅地外的风波越来越大。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一波波贵客携带重礼登门,对着搬家公子满脸堆笑,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搬家公子起初受宠若惊,听了半天奉承,明白他们是冲着一叶圣君来的,他走的时候没有刻意遮蔽行迹,让有心人推断出他在这座宅邸盘桓过。
这座宅邸的前主人是个纨绔酒鬼,欠下的酒债太多,不得已卖了祖传的宅子,被搬家公子买下来,从头到尾没几天。
搬家公子趁势抵赖,说那一叶圣君高冷得很,来这里是找纨绔酒鬼的先祖叙旧的,得知宅邸已经卖掉,就气怒离开了。
想想看,积年的老友,不远万万里来拜访,等门后却发现宅子换了主人,老友的后背还沦为酒鬼,多么煞风景,拂袖离开再正常不过。
这是搬家公子的逻辑。
他太不了一叶圣君,不晓得自己这谎话里有多少破绽。
但凡知道些内幕跟脚,也不会撒这种贻笑大方的谎话,若一叶圣君真的是来拜访这座宅邸的前主人,登门后却见到搬家公子这个新主人,搬家公子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他的脑袋好好长在脖子上,说明一叶圣君就是冲着他来的,跟前任主人毫无瓜葛。
看破不说破,登门拜访的耋老、老祖们面带笑容,依旧围着搬家公子寒暄闲聊,问他:
“这府邸虽然在外城,气派华丽,风景也美,偶尔来换换心情非常好,就是一个人住嫌空旷了,公子没有邀请些朋友过来?”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搬家公子领着杜小草三人进府,沿途撞见的人不少,此刻抵赖也没有意义,随口敷衍:“邀了几个远路的朋友,大家喝酒赏花罢了,没甚稀奇事。”
“公子之前的邻居,春童,下午在家中弈棋,忽然被人割了脑袋——”
“竟有这种惨事?可惜啊,春童公子天赋出众,前途无量,遭了这般横祸,与他一起弈棋的朋友呢,没有被吓到吧?”
搬家公子随口一问,对方还真就答了,答案血淋淋的,春童只是被割了脑袋,与他对坐弈棋的同伴,整个人消失不见了,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搬家公子面上镇定,心情忐忑难以对人言,杜小草听到前院嘈杂,戴着幕漓出来看热闹,听到这句话心神一震,那小老头也许真的不是一叶圣君,这做派很一叶圣君。
她心中震撼,站在屏风后倾听,以她的五感六识,嘈杂人语听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些还是相熟的面孔,来此地的目的各不相同,她也懒得寻根究底。
夜深人静,搬家公子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他也不确定那些人究竟走了没有,明面上全都恭送出去了,精疲力尽地跌坐在高背椅上,嘘嘘喘息:
“累死本公子了,一个一个全都是属狐狸的,忒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