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婉娘让伙计在酒铺檐下悬挂灯笼,挂了一长溜,照得四周恍若白昼。
顺便也看清了他们的军阵之中,簇拥着一辆华丽马车,一辆高大囚车,马车的车帘低垂这,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囚车却是空着的。
不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酒铺之中,虽然喝酒划拳之声哗然,气氛却始终绷得紧紧的,对峙双方谁都不轻松。
一边尬吵,一边尬静。
中年汉子身上的粉色仙袍,上面画着一棵老桃树,枝头缀满了花苞,随着他喝下去的酒水越来越多,那桃花的花苞居然缓缓绽开了,花瓣纤瘦,花蕊粲然,暗香袭人。
杜小草看得目不转睛。
姜慕白用折扇在眼前晃了晃,低声揭破道:“他这件仙袍的品级很高,上面那棵桃树不是画上去的,是一只千年雷劈桃树中诞生的精魅,既可以克制邪祟,又能引动女子春情……”
杜小草红了脸。
秦佑安黑了脸。
铁婉娘那边,早已经着了道,坐在柜台后边,硬撑着没有露出行迹。
之前过来传令的那个兵将,大咧咧走到她的柜台旁边,重重拍了一巴掌,让她去给“兄弟们”倒酒。
“若是能唱几支山野俚曲,少不了你的赏钱!”
铁婉娘被他拖拽出柜台,踉跄着来到酒桌旁,狼狈得满脸涨红。
她开客栈好几年,见惯了酒鬼醉汉,有的是应对手段,眼前这伙人却是难缠。
她强挤出笑容,紧绷着身子倒酒。
邋遢青年看不过眼,站起身接过她怀中抱着的酒坛,自己去给那些军将倒酒,却被为首之人一脚踹在膝盖上,怒声叱骂他:
“哪儿来的腌臜东西?也敢往台面上蹦跶?”
邋遢青年点头哈腰:“客官说得没错啊,腌臜东西,就配腌臜东西倒酒。”
这话有些绕口,踹他的那位军将回味一番才明白过来,气得嗷一声抽出腰刀,要劈杀邋遢青年。
那腰刀却中了邪一般,直往军将的脖子上靠,吓得他嗷唠一嗓子,弃刀于地。
邋遢男子满脸堆笑,给每一桌都倒了桂花酿,又扶着吓傻了的老板娘重新回到柜台里坐稳。
今夜多事。
来者不善。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铁婉娘。
酒铺外的囚车和马车,都是为她准备的。
来抓她的人以为,很容易就能让铁婉娘二选一。
她最好选马车,那一辆囚车就可以留给睿王世子秦佑安。
白帝城已经够乱,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身穿粉色仙袍的中年男子,在老板娘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目光一转,忽然看向杜小草。
“这位姑娘——”
“如果你想让她陪酒、唱山歌俚曲,可以闭嘴了。”
秦佑安箬衣剑出鞘,凛然警告。
粉色仙袍男子轻笑:“一个侍婢而已。”
箬衣剑直扑他的脖颈,他不闪不避,任凭剑锋削过,脖子滴溜溜落在地上,长了脚一样走回来,蹦上他的脖子,咔咔几下重新归位,脸上的笑容都没消散,依旧看着杜小草:
“姑娘若是不会唱曲,弹琴亦可,裴氏的《十三弦》,在世家贵女中堪称一绝。”
秦佑安待要发作,杜小草按住她,笑得恍若无事:
“这位……道友,我弹的《十三弦》不甚精通,若是聒了耳朵,勿要怪罪才是。”
说话间,她已经从芥袋中拿出秦佑安馈赠给她的焦尾古琴,摆在酒桌上轻抚而过。
铮然一声响过,屋里屋外都有人惨叫着捂住耳朵。
又是铮然一声响过,那些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穿粉色仙袍的中年男子震惊无语,急忙阻拦:
“姑娘琴技超绝,犹如天籁,这些粗坯无福,听不得这等仙曲,不必抚琴了!”
杜小草看着满地抱头哀嚎的兵将,再看看满脸震惊的中年男子,有样学样地开始逐客:
“酒铺狭仄,安置不了许多人,劝你们去扎营露宿,非要赖在这儿,怕有飞来横祸。”
这话说罢,那位身穿银白云纹甲胄的年轻将军怒了:
“小贱人!吓唬谁呢?以为有秦佑安给你撑腰,你就能飞上天去?今日我就好好教你怎么做人奴婢!”
“口无遮掩之人,容易暴毙。”
杜小草瞥了他一眼,并不认识,也不想认识,随手只琴弦上拨弄了一下,对面傲然站立的“年轻将军”就轰然倒地,呕血咆哮:
“你究竟是谁?!”
又是一声琴弦响过,却被一朵桃花拦住了。
中年男子苦笑求和:“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这酒铺……确实拥挤,我们这就出去扎营。”
“年轻将军”大怒,冲着中年男子咆哮:
“狗东西!别忘了你今天是来帮谁的!收了好处,还想临阵退缩?现在听我将令,立刻抓住这酒铺里所有活物,连一只鸡、一条狗都不能放过!”
杜小草看向秦佑安。
秦佑安也正看着她,眸光复杂。
另一边,跋扈将军还在指手画脚,他身后的扈从和供奉已经开始皱眉,想要上前制止的时候,身体却忽然僵直,眼前仿佛有无边花瓣飘落,美轮美奂,赏心悦目,所过之处却削骨如泥!
偌大一座酒铺,转眼空荡荡的。
满地扑倒的尸体。
还活着的人,只剩下七个——中年男子、杜小草三人、铁婉娘和她的小伙计,邋遢青年。
桃花瓣没有特意避开任何人,所有人都是凭本事活下来。
铁婉娘和他那个饶舌伙计,肯定没有这种本事的,靠的是邋遢青年出手襄助。
姜慕白气笑了,瞪着那个明明身姿魁伟,却穿一件粉色仙袍的中年男人:
“阁下好心机啊,自己杀人泄愤,嫁祸到我们头上?看你这身手,不像是大胤这边的人,仙乡何处啊?”
中年男子没有为他解惑,兀自抖了抖身上的桃花,把它们重新收入仙袍之中,叹气抱怨:
“本来没想这么干的,谁知道你们那么沉得住气,就是不动手宰了这混账小子,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混账小子”已经成了尸体,头脸都蒙在甲胄中,秦佑安始终没看清他的脸,此刻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居然是陇西唐氏现任家主的嫡长子,唐潜!
唐圭的嫡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