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绿竹璧摇头: “不知道。”白未: “……”竟是丝毫都不意外呢。毕竟是一家子儒生中出来的道士,绿竹璧此人的叛逆可想而知。有一件事白未想问很久了: “绿竹氏远离是非,著书修史,绿竹兄当初为什么要接受朝廷的印绶,来司州一趟?”这样叛逆的少年,总不会是怕了朝廷的兵马吧?事实证明确实不是,绿竹璧道: “白兄应当知道,如今的京兆史氏的家主是谁?”这个白未当然知道,史子都,前几日刚刚因为在司州传播时疫而被游溯下了大狱,游溯想让白未审问史子都,但白未现在都没去。一听史子都的名字,白未瞬间来了精神: “绿竹兄这是何意?”绿竹璧道: “实不相瞒,史子都是在下的师兄。当年在下和史师兄一同拜在师傅明阳道人的座下,后来师傅云游,便让在下和师兄下山自己思考学问。从那时起,在下便和师兄断了联系。”白未问: “那绿竹兄此来司州,是为了见自己的师兄的?”绿竹璧摇头: “这只是一个因素……白兄可能不知,在下和师兄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因为在下与他理念不同。”“哦?”白未这下子来了兴趣, “愿闻其详。”绿竹璧道: “师兄学黄老,学是的无为而治,心中的理想盛世是小国寡民,民之老死不相往来,师兄认为天下间最好的岁月,便是上古时代那些民不知民,国不知国的时代。若是有一天天下恢复成上古之时,必然天下安乐。”白未懂了简而言之,史子都法古王,而且古的还比较早。绿竹璧: “但是关于师兄的想法,在下不以为然。在下觉得小国寡民,民之老死不相往来的场景固然听起来美好,但自始皇一统天下起,这样的场景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达到,那么吹捧这样的政/治主张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当时在下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路才是正确的,因此无法反驳师兄,提出自己的义理。直到那天,在下听到了白兄的一席话。”绿竹璧的双眼都开始发亮: “那日在下还在竹林中苦读,忽见故友送来的书信,上面记载了白兄的话。白兄言燧人氏,有巢氏,仓颉氏,论证古不如今,在下当场茅塞顿开,只觉得找到了自己的义理。”说着,绿竹璧的神情都有些亢奋,声音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都不对,是不是?从古到今所有的义理都是错的,是吗?最正确的,是一种早已出现,但是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的,全新的义理,对吗?”白未: “!!!”白未看向绿竹璧的目光刹那间便充满了惊奇,像是在看蚩尤骑的那只大熊猫: “绿竹兄,你……”绿竹璧甚至有些激动地抓住白未的手,他的双眼晶亮地看向白未,十分亢奋地问: “白兄,你是不是知道这种全新的,正确的义理?”白未张了张口,他刚要回答,包厢的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白未和绿竹璧同时抬头看去,看见的就是黑着一张脸的游溯。游溯阴沉沉的目光落在白未和绿竹璧接触的手掌上,他不请而坐,还阴阳怪气了一句: “看来孤来的不是很巧啊。”活像是个看见自己头顶青青草原还要笑着说我老婆只是一时嘴馋的受气包。二狗在游溯身后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见状“啧啧”两声: “呵,狗男男,竟然背着孤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被孤抓到了吧?”游溯: “……”白未: “……”唯一一个听不懂二狗在狗叫什么的绿竹璧一脸蒙逼,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二人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这么奇怪。二狗一个跳跃跳到案几上,伸出洁白的爪子推了推绿竹璧的手: “松手啊野男人,我家宝贝也是你能碰的?”绿竹璧不解地看着眼前这条奇奇怪怪的狗不停地蹭他的手,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了白未的手,还问: “他是不是很喜欢在下?在下确实从小就受动物的喜欢。”“呸,不要脸的野男人!”二狗白了他一眼,优雅地在游溯和白未身边坐好,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 “我家宝贝有主了,虽然是游溯这狗男人,但比你这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好多了。”“狗男人”游溯: “……”白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连忙将一块点心塞进二狗嘴里,生怕二狗再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发言来。游溯叹了口气,还是摸了摸二狗的狗头。气氛突然之间就变得奇奇怪怪的,绿竹璧隐隐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间也说不好哪里不对,只能顺着感觉开口: “雍王殿下怎么到聚贤楼来了?好雅兴。”游溯皮笑肉不笑: “孤怕绿竹大人将孤的先生拐走了。”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越来越强了,绿竹璧笑道: “殿下想多了,哪里是在下拐走殿下的先生,在下恨不得白先生能把在下留下来。”听了绿竹璧的话,游溯眯起了双眼: “绿竹大人的意思是?”“在下不是什么大人,也并没有接天子的印绶。”绿竹璧意有所指, “但是在下很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印绶,证明在下的才华。”游溯道: “可,孤的麾下就缺绿竹大人这样的人才。”白未: “”绿竹璧: “”二人对视一眼,一脸蒙逼,都没有想到游溯竟然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绿竹璧的求官。虽然说游雍现在也确实是缺人才吧,但是……绿竹璧可是朝廷的官!白未都忍不住说: “主公……”游溯摆摆手: “贤才来投,本王求之不得,在乎什么出身?”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不信绿竹弁临死前说的鬼话,他也不怕绿竹璧会抢走他的位置。这样的行为确实够痛快,绿竹璧喜欢,于是他当场便对游溯深深一揖: “臣见过主公。”白未看着眼前这君臣和乐的一幕,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而很快,白未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主公刚刚说,要给绿竹兄什么官职?”白未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内阁次辅?”啥玩意?兄弟,你在说啥你知道吗?白未一脸蒙逼: “主公怎么会想要组建内阁?”此时他们是在明兴殿的后殿,游溯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白未两个人。后殿的光线并不明亮,导致游溯的身上都被披上了一层阴影,隐隐让白未看不真切。游溯移动了一下灯台,等灯光让眼前的一片更明亮了些,游溯才说道: “孤觉得先生提出来的关于内阁的构想以及三省六部制都非常有意思。”白未嘴角抽搐: “但主公很有自己的想法。”他搞了个缝合怪出来。游溯道: “晋承秦制,但孤现今也已察觉三公九卿制确实不如先生提出的三省六部制更完善。只是三省三分相权,可现在的雍国凑不出三省来。”简而言之,就是在三公九卿制的体制下,丞相的权力太大了,导致皇权和相权的矛盾从未被消除。皇帝强势,相邦就是个人形卡戳机器;皇帝孱弱,那天下是谁的就两说。于是,在分化相权这方面,华夏历史上的皇帝们难得的达成了一致的同意,三省六部制应运而生。三省分割了相邦的权利,彼此之间又相互制衡,成为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们都喜欢的制度。直到后来内阁应运而生比起三省六部制,内阁制度更加符合皇帝们加强中央集权的思想,因为三省合法,内阁“非法”。简而言之,内阁是一个非法定机构,相邦,三省的权利都是法律赋予的,皇帝也不能随意更改。但是内阁不同,本质上来说, “内阁”是一个“秘书机构”,只是皇帝的“秘书”,他拥有什么样的权利不是法律赋予的,是皇帝赋予的。皇帝只让内阁议政,内阁就只有议政权;皇帝让内阁参政,内阁才有参政权;哪天皇帝看内阁不顺眼了,甚至可以关闭内阁,毕竟在内阁制的制度下,六部本身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而非内阁。包括后续王朝的“军机处”都是类似的体制,是君主集权到了巅峰的表现。而现在,听到了“内阁”这么个好东西的游溯,在地盘都没打下来的时候,就想着卸磨杀驴了。在现在的情况下,游溯其实有点想设立三省六部制了,无他为了分蛋糕。游溯想要治理司州,就必须用司州本地人;以后他若是打下了其他的地盘,治理当地也需要本地人。而除了本地人治理本地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让这些地方的人进入权力中枢。否则,这些地方的人就会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从而人心不附。当年秦其亡也忽焉就有这个因素秦不在乎那些“亡国奴”,不想用“亡国奴”来治国,导致在大一统的大秦帝国中,阶级一直存在。这种阶级不是地主与农民的阶级,而是秦人和非秦人的阶级。正是这样的阶级存在,才使得大秦内部分崩离析。白未说要以史为鉴,游溯听进去了,所以他知道,他的国土内不能存在这样的阶级,凉州人不能瞧不起司州人,司州人在未来也不可以瞧不起别的土地的人,因为这些人,都是雍国人,都是大晋人。而想要摆脱这种阶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这些地方的人进入朝廷的中枢,利用乡党情谊向这些人传达“大家都是雍国人”的中心思想。但现在权力中枢没有这么多的位置,现在雍国使用的还是郡国的官制。很显然,这套草台班子的官制已经不再适用于地盘越来越大的雍国了。游溯道: “当初先生为孤献上《强国九论》,其中一论便是《官制论》,详细解释了各种官制的利处与弊处,孤想了许久,决定在三省六部的基础上加上内阁,先生以为如何?”你搁这叠buff呢?还挺会整活。白未沉默半天,才说出来一句: “主公是怎么想的?”游溯解释道: “三省六部不够集权,帝王容易被架空。内阁制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帝王的权利,孤一度很是欣赏。但是转念一想,在这种制度下,若是遇到庸主,又当如何?”白未沉默: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若是遇上只知道玩乐的帝王还好,大不了学学摆宗,二十四年不上朝。但是遇到一个人菜瘾大的,碰上皇帝权力这样大的制度,岂不是就是下一个堡宗?白未: “主公说的有道理。”游溯: “所以孤觉得,不如就在三省六部的制度之下加上内阁,三省草拟,审核,执行,内阁就作为补充,也就是皇帝的眼和手,先生觉得如何?”这是真把内阁当秘书来用?白未挑眉: “主公的意思是,政事还是交给三省,但在票拟的时候,交给内阁?”游溯点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白未恨不得为游溯喝彩游溯这是将内阁当成司礼监来用啊。司礼监是内阁制度下的平衡部门,游溯便将内阁当成三省六部制下的平衡部门。该说不愧是天生的皇帝吗?制衡玩的贼六,只怕别看这货平日里天天叨叨“暴秦”,实际上私下里没少看《韩非子》。白未道: “内阁可以,但是能不能换个名称,不要叫首辅,次辅?”游溯一愣: “为什么?”白未淡淡道: “因为臣觉得绿竹璧不是一个老头子。”游溯: “……”游溯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最终,三省六部加上内阁这么个缝合怪就在游溯和白未不太靠谱的对话中形成了。三省分为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草拟,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最后任何奏疏都交给内阁票拟批红。安平二年的春天,第一个惊雷炸响在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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