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游洄问:“是富贵还乡?”陈纠摇头:“是活着。”游洄一愣。陈纠说:“草民曾是京兆韦氏的佃农,但这世道,佃农都要当成家兵部曲来用,平时耕种,遇到战事,也要拿起锄头去和敌人战斗。”“将军以为草民是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杀了韦氏的公子的?”陈纠的笑容冷漠又带着几分自嘲,“因为草民很久之前就杀过人,在为京兆韦氏驱逐强盗的战斗中。”“在那场战斗中草民活了下来,但也伤了一条腿,差一点点就死了。那时候草民就想,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珍贵的了。”“将军,对于你来说,活着是最简单的事,只要你想活着,你可以在雍王的庇护下一辈子富贵荣华,但是我们不行。”陈纠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陈纠说:“像草民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想活着便已经要费尽全身力气。”游洄顿时愣住了。恍惚间,他好像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答案他问陈纠为何甘于平凡,陈纠说,他们从始至终希望的便只有平凡,只是这吃人的世道,连最简单的平凡都不给他们。一路无言,游洄罕见地沉默起来。他跟在陈纠身后,直到目光尽头出现了两座塔楼,他才从刚刚的沉默中缓过神来,问:“这是哪里?”陈纠也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一样,用很平静的语气解释:“先生说,这是哨塔。”塔楼很高,看其颜色,像是用铺路的材料“水泥”制成的。塔楼最上放着一架很大弩机,游洄粗粗一看便知,这架弩机是有杀伤力的。塔楼上还有专人哎巡逻,游洄甚至能感受到一道紧紧盯着他的目光。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的恶意,下一秒,就会有一直利箭从远方射入他的头颅。游洄问:“你们建造这样的塔楼做什么?这样的防备,都快赶上军营了。”“所以草民才说要前来报信啊。”陈纠解释,“总有盗贼觉得桃林乡富裕,想要来这里抢夺钱粮。为了不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自己强大起来了。”说完,陈纠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小旗子来。旗子是粉色的,上面画着一束艳丽的桃花。游洄看到陈纠将这面粉色的旗帜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没过多久,游洄就感受到直对着他的弩箭不见了。“这是?”“旗语。”陈纠解释,“刚刚草民挥舞的旗语,意思是将军是客人的前驱,后面还会有更多的客人前来。都是客人,无需刀剑相向。”这里不像一个村子,游洄想,这里像一个军营,一个由出色的将领所统领的、令行禁止的军营。很快,塔楼中间的木栅栏被打开,陈纠请游洄进入:“将军请吧,雍王殿下很快就会来了。”陈纠也确实没说谎,游洄在塔楼中没有等多久,游溯与崇云考就带着三百亲卫和桃林乡的其他村民一起来了。游洄冲着游溯使了个颜色,兄弟同心,游溯一下子就明白游洄在说什么游洄在说,这个村子很危险,如果他们和村子起了冲突,很有可能都无法离开这个村子。而对于游洄的想法,游溯并没有提出质疑,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在游溯的想象中,桃林乡应该是一个男耕女织井然有序的乡村,桃林茂盛孩童欢笑。但事实却是桃林确实茂盛,但其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要人命的机关。在上山的路上,游溯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这树上的桃子都有能轻易夺去他人性命的剧毒。游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传闻中的白先生了,这一次他没有客套,而是单刀直入:“陈先生,孤何时能拜访白先生?”这一路的震撼太过,连陈纠都成了游溯口中的陈先生。陈纠开口:“草民需要去问一下白……”“嗷呜~汪!”一声狗叫打断了陈纠的话。游溯回头,就看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狗……应该是狗。这条狗的毛色黑白相间,额头还有三把火,是一种游溯从未见过的毛色……但应该是狗吧?尾巴翘起来的,应该不是狼?游溯问:“这是?”“是白先生养的狗。”陈纠说,“这条狗名叫‘王二狗’,是白先生的爱犬,白先生很喜欢他,和他同吃同睡呢。”“那是我儿子喜欢我!还有,狗爹不是狗!”游溯的眼皮突然就跳了一下。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这条毛色奇怪的狗身上。只是这样的目光二狗看得多了,一点都不觉得稀奇。二狗步伐优雅地走到游溯身边转了一圈,嘴里碎碎念:“也就这样……平平无奇……不过如此……虽然长得确实很帅,但也就这样……”这阵在别人耳中不过是“嗷呜嗷呜”的声音却让游溯的眼皮跳了一下又一下,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在被重塑。陈纠笑道:“二狗很喜欢殿下呢,平时他对我们都爱搭不理的。”和陈纠的话音几乎同时响起的,是王二狗有意义的狗叫:“不愧是最后匡复晋室的男人,确实看起来不错,不过比起狗爹来还是差了点。”这么一想,狗爹快乐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嗷呜”一声之后,撒腿跑了。然而游溯依旧能听清“狗爹”的声音:“曦曦宝贝,你的兔子来了!”第6章 有车邻邻之所以叫游溯兔子,是因为他们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王二狗曾说:“曦曦宝贝,我们现在去找游溯吗?”当时白未曦问他:“你知道卧龙先生为什么要躬耕于南阳吗?”二狗和卧龙先生又不熟,哪里知道这么私人的话题,于是当时的二狗试探性回答:“因为不能做工匠和商人,所以只能做农民?”当时的白未曦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说:“因为隆中临近襄阳,襄阳又是荆州的咽喉,所以争天下者必争襄阳,争襄阳者便必然知道卧龙。”这么一说,王二狗便明白了:“你是说,你想要找一处‘襄阳’,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隆中’,然后守株待兔?”二狗同志对这个想法表达了充分的肯定:“说得对。俗话说的好,上杆子不是买卖,我们现在去找游溯,没准他还以为我们孤人寡狗离了他活不了呢。曦曦宝贝冲,等我们爷俩变成游溯高攀不起的样子,再让他对我们跪下来叫爸爸!”白未曦:“……”白未曦深深地叹了口气。******游溯看着眼前朴素至极的小院,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白先生住的地方。虽然早有预感,这位白先生应该是一个朴素的人,但真的看到这样简朴的小院的时候,游溯还是感到了不可置信。小院不大,估量一下约五亩,院中种着几棵桑树。桑树的树叶微黄,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摇落。“五亩之宅,树之以桑,”游溯问,“这位白先生莫非是儒生?”陈纠却不答,只是说:“先生说了,只能殿下一个人进入这间院子。”游洄眉头一皱,刚要发作,游溯便制止了游洄的动作,说:“如此大才,孤欲辟之,自然应该遵照先生的规定。”说完,游溯直接推开小院的木门,大步走了进去。不大的小院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栋砖屋桃林乡的屋子几乎都是用这种砖砌成的,据说坚固且耐用,制作起来也不算麻烦。通往小屋的路用青石板铺就,游溯踏上青石板的刹那,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道乐声。乐声清空灵悦耳、婉转悠扬,游溯双眼一亮。很快,游溯便听出,屋中的白先生弹奏的是《诗》中的《鹿鸣》篇。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声。他下意识偏头,一道流光便从眼前闪过。“砰”游溯看去,就见一支木箭已经扎入泥土之中,看起来冲力非常大。就是不知道剪头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扎到人的身上,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口。悠扬的《鹿鸣》还回荡在耳畔,游溯只觉得自己都要控制不住表情管理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拿利箭来迎接宾客?这样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然而“款待”还没有结束,紧接着,空中无数支木箭从四面八方传来,游溯几番躲闪,最终也不得不抽出自己的佩剑。“叮咣”随着乐声越发的密集,空中的木箭也越来越多,多到游溯几乎以为他要被这些能够轻易夺取他性命的利箭所包围。白先生应该不是想直接弄死他吧?这时,游溯忽然间反应过来,原来白先生早已给过他提示了。这首被白先生弹奏出的《鹿鸣》每到“徵”音时,白先生都会弹奏成“变徵”,一开始游溯还以为可能是流传下来的乐谱不同造成的差异,但现在……“徵”音在方位中,对应的方向是“南”。游溯看向南方,只见那里修建了一个小房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比平常居住的房间小了很多。而在这个小房子的一角上,挂了一长串的雨链。挂着雨链的那一角,恰巧是小房子的南方。游溯不再犹豫,他足尖轻点,借着桑树的力道飞跃到雨链附近。这条长至地面的雨链看上去是青铜制成的,每一节都绘成盘旋的芦苇样式,被风吹动时还叮铃作响。游溯不再犹豫,一把抓住雨链,将雨链向下拉扯了一下。“轰隆”在空中四散的木箭不见了,整个小院都在瞬间恢复了宁静。屋内,一只白皙修长宛如玉琢的手将击筑的竹片放在身旁的案几之上,轻声道了一句:“和我想的一样,一曲《鹿鸣》尽了,他才发现。”王二狗:“???”狗爹歪了歪头,觉得某人在点他。听了五遍《鹿鸣》也没反应过来机关竟然是那条雨链的狗爹决定不回应这个让狗尴尬的话题,他舔了舔爪子,趴在地上,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很快,游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雍王游溯,见过白先生。”好一会儿,游溯才听到屋内传来一句“请进”。很清冽的声音,无端让人想起初秋在水中茂密生长的芦苇荡,风带起点点涟漪,白鹭在水中嬉戏,只有游鱼骂骂咧咧,希望这活爹赶紧滚。游溯推开门,看到的是一扇屏风,以及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屏风是麻布制成的,看起来粗糙无比。但上面的画着的芦苇荡却很是传神,映衬着白先生绰约的身姿,仿佛真的有一位伊人宛在水中央。游溯率先对白先生作揖:“见过白先生。”白先生在屏风后说:“我名白未曦,年十八,故无字。”游溯则直接在屏风外的坐垫上坐好,说:“孤来此的目的想必先生已经很清楚了,先生一路放行,显然也不想拒绝孤。故而孤斗胆一问,先生以何教我?”白未曦没想到游溯竟然这么直白,他一愣后,便觉得游溯此人果真如传闻中的那样雷厉风行。他对着游溯一礼,说:“教。”白未曦先问:“敢问殿下,我晋室自立国以来,以何治国?”游溯:“自高祖起,至文帝,再到武帝前期绿竹太后薨逝之前,均行黄老之道,无为而治。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晋室以儒治国。”白未曦问:“那殿下为何不考虑以儒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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