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倒还好办,人宠却是回天乏术,再难转圜。
其中的条件限制多如牛毛。
只凭一条,不可离开主人神识范围,否则有万箭穿心之苦,神魂欲裂之痛。
国师怕龙跑了,哄骗它收下人宠,作为制约的绳索。
一堆累赘。
几分善心被利用,反倒令自己陷入险境。
人宠之契,乃是死契。
死后化鬼,也不可解脱。
如今之计,不过你死我活。
“姑姑!我……我生下来还没杀过这么多人,正好你在,姑姑帮我杀了吧……”
天真的小龙背过身去,竟是连看都不敢看。
“哈哈……”朱诚怒极反笑,摇头叹道,“我本以为锦央已经够软弱的了,没想到,兔子尚能博鹰,你能做什么!
今天你不杀了他们,我就把你的龙骨扒了,做条伏地的游蛇!”
无辜被骂的锦央识趣地不再劝说,躲回沈鹤云衣袖里,跟着他出门去,堵住往这边赶来的禁军和凡人皇帝。
乌泱泱,精铠耀甲,长刀利矛。
竟是灵木藤甲,带品阶的晶石利刃,丹药淬毒,修士也可重伤。
除修士军队外,便全靠这类精锐部队支撑主力。
还有各式武器,灵舰灵船,凡人的战争早已进入另一个时代。
那位凡人皇帝,龙袍制式竟然比清剑宗的制服都要厉害三分,防御阵法繁复华美,遍身灵器。
腰间的佩刀,居然是把道器。
龙姿凤章,鹰视狼顾。
果然和崔秉有几分相似。
“两位仙师,不知发生了何事?清剑宗的长老已经往这边赶来,希望里面一切安好。”
这是威胁?
宫殿内传出阵阵惨叫,求饶声,叫骂诅咒,不绝于耳。
凄厉绝望,剑锋击于龙爪龙鳞,清脆如同玉环交击,余音缭绕。
在一片喧闹中,清丽脱俗。
“他们所做,天理不容。陛下如果也是知情人,我再提醒一次,疫病不可触碰,用之即死。”
所有天灾,都是精心计算策划过的。
得走程序。
这都是青霓的工作。
即便有饥荒,洪涝,战争导致的疫病发生,沈鹤云同样得下来控制,丧亡人数是有底线和指标的。
当年金桂灵根大疫,文秋深陷心魔,无法动作,导致死伤无数。
总指挥还没问责,人家就自杀了。
青霓居中调度,按理说平定灾乱也是他的活计。结果人家一句不可越权,生生把有修士牵连的灾乱都甩给诡道负责。
几乎六七成的工作压力,全来到沈鹤云这边。
怪不得看青霓那么悠闲,在扶光上跟他哥亲亲密密。原来不是天下无灾,而是事不关己。
嗯……
等妖兽掌握天下之后,与妖兽相关的灾害,青霓难不成还能推脱给白宇吗?
白宇若是不接,沈鹤云这边也可以趁机甩手。
毕竟青霓两兄弟可是号称中立,凭什么单单欺负好说话的月宫,自己又赖在扶光上。倾向如此明显,完全可以借机将立场定性。
说到底仙人分派别,还是对外态度的不同。
白宇那边以和为贵,每次开会,大把大把往外送东西,试图在茫茫星海里,争取到几颗志同道合的友星。
结果呢?
看天上星星的颜色,皆是徒劳。
仙子瞧沈鹤云盯着皇帝,似乎在发呆……
是不是想起了谁?
文秋吗?
揽着肩膀,捏了捏他水肿的小脸。恍惚间回到了第一次见面之时,水嫩得像块豆腐,稚气未脱,眼神清澈明亮,不像现在……
现在的眼睛像遮了层水雾,仿佛倒影在水中的星空,星星点点,涟漪荡漾。
忧愁万千,眉头不展,就连笑起来都觉着泫然欲泣。
时不时出神地望着某处,似乎下一刻,就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逃避工作。”
哎呀……
真是了不得的愿望。
她也时常这么想呢。
沈鹤云才第一次正式上岗,居然就领悟到了当仙人的精髓。
“仙子在位多年,有找到捷径吗?”
“有的话,我还用一边双修,一边工作吗?上次改卷不过拖延几年,给我个警告。到现在还压制着本该更进一步的灵力,不然,我早就突破了。”
仙子怨气满满,低头看见怀里的人,又没那么生气了。
受点罚,抱得了美人归。
突破也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可急的?
“啊…清剑宗的。”
老熟人。
苏晔带着崔秉缓缓从冰剑上降落,悠然闲适,像是看不见剑拔弩张的场面,上来就客套地打招呼。
“仙君永贞,小人接了任务,来凑凑热闹。这位仙子是……”
“祝雷仙子。”
“小人失礼,仙子永寿。”
苏晔瞬间大礼拜下,额头冷汗直冒。
上次这么行礼,还是拜师的时候,没想到条件反射,竟然如此刻骨铭心。
“起来吧,宗门的礼数,就是比散修周全。”
仙子对剑修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剑修加冰灵根了。
简直就是白宇夺舍前的翻版。
每一个都有几分相似,看着令人糟心。
崔桓在余光瞧见,清剑宗的长老都恭敬行礼,心知此事已无余地,暗自懊恼。
若是再晚几天,说不定。
大事已成。
崔秉他居然都十五六岁了,少年英气,俊美无双。
不像他师尊那样悠闲,崔秉急忙跳下冰剑,赶到了自己父皇身边,嘘寒问暖,好不容易凑钱兑换的延寿丹,一股脑塞到父皇手里。
吃得多了,效果只会越来越差。
崔桓欣慰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给你母后吧,我已经没有效果了。大限之前,能再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便已经满足。”
“父皇,是儿臣不孝。”
他们在那父慈子孝的,这边都是些家破人亡的孤儿,欣慰又羡慕。
温情不过累赘。
事后都是要还的债。
“孩子小,尚且舍不得,缠着我非要接下这个任务。等百年之后,他就会明白了。”
苏晔表露的神情,和他们如出一辙。
想必也是被灭门了。
小宗门抢灵根,进献给清剑宗。快准狠,从来不会留下后患。
若是像崔秉这般,主动送上门来的。
清剑宗反而顾虑许多,挑选师尊的时候,若非天纵奇才,几乎无人问津。
“苏道友也有宗门同道,难道就舍得吗?”
没有家人,宗门便是家。
清剑宗相互守望,极为护短。相处起来,说不定比亲人都更为亲切。
听苏晔语气,却像孤独寂寥,久远人迹。
“正是因为同道,争斗才更为激烈。单单我师尊一脉,分了五个派别,对外亲密无间,实际上早已势如水火。
徒儿他,攀升极快。借着师尊宠爱,迅速整合了师尊旗下的所有弟子,还未反应过来时,局面顿时天翻地覆。”
苏晔苦笑,清剑宗并非世人眼中那般,清风霁月。
自己不过随波逐流,都难免弄脏手。
这孩子他,生于皇室,竟是在这种环境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究其原因,崔秉的家人尚在。
不用把宗门当家。
当你死我活的战场,当尔虞我诈的朝堂。下死手,进谗言,搅风云,他都得心应手,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同门情义,尊师重道。
只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正当理由。
苏晔在宗内,兜兜转转,痛不欲生才悟出的道理。
崔秉无师自通。
这就是悟剑场几乎登顶的天才,和自己的差别吗?
“收个徒,都快把你道心弄碎了。”沈鹤云示意他固守本心,沉心静气,“这里有人养疫,你让崔秉劝劝那个皇帝。羽嘉现世,搞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身后的惨叫声渐渐减弱,只剩寥寥几声惊叫,微不可闻。
血腥味如风袭来。
绝望凄苦的龙吟,夹杂着血雨,从宫门口处喷涌而出!
如泄洪的水闸,山间奔涌的山洪。
玉阶缓缓流出小溪般的血水。
沈鹤云回首看去,血珠迎面,近在咫尺。
一层纤薄的雷罩,将鲜血尽数挡下。
在仙子的风雷衣下,轻风拂山般,广袖未曾动摇半分,青丝更是纹丝不动。
脚边血河绕过,真浪费……
师尊看到不得馋哭了。
收集起来给师尊修炼用。
拨通师尊的传音石,现场学习操控血液的血道秘术,一团浓厚黏稠的血水,缓缓聚集,浮于空中。
血水也是水,甩一杆。
“这都能把你控住?”
真就有滩水就走不动道啊?
仙子心情复杂,觉得他脑子不好使,又觉得离谱得有些好笑。陪着他胡闹,想想还蛮有趣的。
鱼肯定是钓不到了。
上钩的东西还真不少。
“手指?储物戒还在上面,赚了。”
几团血肉模糊的内脏,还有丹田金丹,里面蕴养的武器丹药,堆做一处,和小山包似的。
勤俭节约,虽然都是些垃圾……
挑挑拣拣,“这个还不错。”
一根三阶的黄竹,细长莹润,适合做新鱼竿。
“不错?就三阶的东西。”
“多好看,黄竹还有迷幻属性,钓些凡鱼绰绰有余。”
原来是想要新鱼竿。
这也太好养活了。
供奉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就开心了?以后我给你在天雷殿种一片竹林,天天换新鱼竿,怎么样?”
点头如捣蒜。
蒙着层水雾的眼睛,愁云尽散,顿时亮若星辰。
从没见他开心成这样。
可爱。
不自觉地微笑,眼神像陷入星海般,久久难以抽身。
久违的,有种活着的感觉,充满生机活力。体内灵力平稳不变,按部就班的路径,稍稍乱了。
苏晔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巨大的疑问写满了脑门,默默退至崔秉身旁,心有余悸。
怪不得不用渡雷劫,仙子护着他呢!
嫉妒得牙都要咬碎了。
道水灵根不如改名为仙子独宠灵根好了!
“咳咳,疫病是怎么回事?你们研究禁道,是要做什么?”
苏晔登时面色一冷,正色质问道。
崔秉心头一紧,知道自己此时不便求情,望着父皇,希望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实话实说。
“有位仙师寻来,说要杀一条妖龙,实力不济,便想出这个损招。他是元婴,又挟持了许多朝中任职的修士,诱骗公主养疫。
朕每每上奏宗门,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崔桓有没有说谎,崔秉一眼就看出来了。
全是真话,却隐藏了自己的目的。
说尽了无奈。
像个无辜的受害者。
“父皇,你做什么我都能理解。但是,禁道是不容试探的必死底线。安度晚年,平平安安不好吗?为什么偏要铤而走险?”
崔秉仍是关心父皇的生命安危。
伤天害理,都是次要。
如此纯粹,崔桓也难免动容,眼中含着几滴泪水,“因为我快不行了。你那几个兄弟都是些什么货色,你也知道,朕实在是不放心。若是你能回来……朕死也瞑目了!”
“父皇!别这么说……”
两人说着说着又抱在一起哭。
这下可好,宗门寄予厚望的首修,来一趟带不回去,师尊非得活活打死自己。
宫门里缓缓爬出一条萎靡不振的小金龙,鳞片沾满了污秽的血迹,通身无力,匍匐在门槛台阶上。泪水盈盈,瑟瑟发抖,害怕地缩成一团。
朱诚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它,这副窝囊样,只不过是杀几个人,“哭什么哭!憋回去!”
被吓得尾巴一颤,爪子捂着脑袋,微弱的抽噎声,断断续续。
锦央逐个击破,先把朱诚安慰好,让它回到袖口里好好休息,自己来开导教育。
小金龙名叫金展,刚刚成年下来玩耍,涉世未深。
杀生居然还是第一次。
“在害怕什么?怕他们回来索命吗?还是……觉得自己错杀了好人,心有不安?”
金展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同类,该有的戒备,半分都无,一股脑就全说了出来,“我怕血……姑姑是为我好,我都知道。可是即便要杀,就不能用不见血的方式嘛……”
小声抱怨,惊慌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沈鹤云的袖口,它姑姑在的方向。
原来只是怕血。
并非是朱诚担心的,心软,懦弱。
这就很好办了。
“别怕,咱们先洗干净身上的血,我再去劝劝你姑姑,好不好?”
“嗯!”
清澈透凉的水灵力划过鳞片发须,恶臭的血腥味缓缓消散。
天空中的血球,迅速压缩,变为一颗拇指大的血珠。
污秽发黑,里面还有无数破碎的内脏血肉,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