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忠将自己的桑塔纳直接停在了国道的旁边。平时他从不会把自己的私家车开到这里,事实上无论是谁家的车子,在一般情况下都不允许这么光明正大地停靠在这里。
但今天当然不一样。
林子里窜进去几只伤了人的野猪——这是对外的说法。
廖忠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大太阳,万里无云,天朗气清。此时不知为何,他刚才一路上的紧张与懊恼突然一松。
就好像中学时代拿着不及格的卷子,回家路上怕得不行,等真到家门口,看见蹲在槐树下抽烟的父亲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因为无论他怎么想,结果已然如此。
廖忠等几人走入林子中,又从铺满枯黄落叶的半山坡来到暗堡出入口所伪装而成的防空洞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他粗略看了一下,不只是公司那边,这附近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异人组织,也有成员到场。
其中就有一个穿着练功服的中年汉子主动走到廖忠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进去粗略地探查了一遍,入侵者已经离开,并没有发现什么遗留下来的危险因素。伤亡……比较惨重。”
他在这旁边的城镇中开了一家气功馆,明面上带着一大帮老年人养生,实际上也有属于自家的传承一直没有断,从民国至今。
他来帮忙也并没有太多的小心思,更多只是想要在廖忠和公司面前混个脸熟,以后万事可能就更方便打点。
这当然是公司所默许的。
旁边一个人补充道:“避难所主体结构没有遭到破坏,但内部的实际情况……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廖忠点点头,众人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走入阴凉的防空洞中,暗堡的大门正洞开着,与几十分钟那群人闯入时维持着一样的状态。
只是那辆残破的五菱面包车不见了踪影,廖忠从大门朝内部望进去,正好看见高雨燕等人的尸首已经被拖在大厅中排成一条竖列,被黑色的裹尸袋盖住了各自的模样。
而除此之外更加吸引人注意力的,则是暗堡中不知何时铺上去的一层厚厚的灰色物质,将整个白瓷地板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连很多器物上都落了不少,简直像火山爆发后喷涌而出的火山白灰。
廖忠不由得又走进了几步,走入大门内,蹲下了身子。
是虫子,如同米粒大小的虫子的尸体,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地铺起来,其数量竟然能达到这样骇人的规模。
一看到虫,那就联想到蛊,一想起蛊,那必然逃不掉“药仙会”这三个字。
廖忠脸上的神情十分阴沉,他站起身子,继续朝暗堡内部走过去。
工作人员已经入驻,他们各司其职正在紧张地投入到暗堡遇袭后的复原工作中。
大厅中除了这些人,还有很多幸存者围坐在一起,工作人员优先为他们清扫了一大片稍微干净一些的空地。
就像陈俊彦所料想的那般,王天禄并不敢真得如何大张旗鼓去做事,所以他没有让那些死人怎么去针对暗堡中没有抵抗想法的人,只要守好两个能出入暗堡的地方便好。
听到枪响之后,大部分工作人员和收容对象都第一时间按照预案躲入了下层的紧急避险区。直到后来找到紧急避险区,他们才跟着来到了这里
廖忠走过去,不少熟悉的面孔让他心生些许安慰,但又有许多没有看到的老面孔出现在脑海中,刺痛着他的神经。
幸存者中,那名粉头发的医生最为惹眼,因为在别人都惊魂未定,还沉浸在刚才突然遭遇的变故中时,只有她率先看到了走过来的廖忠。
医生看了他几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把目光默默地移开了。
但廖忠却主动走了过去,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医生本来今天就可以离开暗堡,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对医生说:“抱歉,我们的失职。”
医生没有再抬头,只是不冷不淡地回答:“天命,人祸,躲不掉的就是躲不掉。”
廖忠还想再说什么,刚才在安抚幸存者情绪的一位老组员走到他的身边,低声报告道:“老大,蛊童……还是丢了。”
廖忠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最后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毕竟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那群疯子闯入暗堡,公然和公司做对,不就是为了他们的蛊身圣童。
他只是急于知晓另一位孩子的下落,刚才在这群幸存者中扫视了好几圈,还是没有看到那个顶着咖啡色毛寸的矮小身影。
“陈俊彦那个孩子在哪里?”
廖忠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问这名老组员的同时,他的眼睛则瞟向了那一排黑色的,鼓鼓囊囊的裹尸袋。
“老大,我正要说这件事,陈俊彦……他也丢了。”
“嗯?”
…………
不知道多长时间后,陈俊彦感觉自己的意识才从混沌中勉强恢复了一些。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颠簸。
自己好像坐在美国十九世纪的燃煤火车狭小的货舱中,连铁路上的横木往往都横竖不一。
陈俊彦试着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漆黑到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或者自己真得睁开眼睛了吗?
他便又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接着想要把手伸过去揉一揉。
而在试图挪动自己的右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人压住了半边的身子,右边的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那个人一动不动,但呼吸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
一片漆黑之中,他看不清那个人凑在自己肩上的脸,可很快一缕幽香却顺着他的鼻子钻了进去,将陈俊彦整个神经刺激得一激灵。
他用右手把对方散在自己脖子和脸上的长发轻轻扫开,艰难地轻微换了换姿势,接着又犹豫着,将手掌贴了过去。
陈朵的脸庞温热,长长的睫毛扫在他的手指间,有些发痒。
她还在这里,在自己的身边。
一想到这里,陈俊彦心中就是说不出的踏实。
但这一难得的时刻却被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王天禄坐在驾驶座上,把着五菱的老旧方向盘。他也不回头,只是大大咧咧地问道。
“嘿,小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