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莲花

我无助的躺在他的身下,呼吸急促无序,心跳得厉害,象是要从喉咙里跃出来。

他的手慢慢摸过我的眉廓,眼睛,鼻梁,嘴唇。他的指尖温润似那玉质的棋子,光滑而轻柔的抚过我的面颊,象是吹过了一阵夜风。

我阖上了眼。

他的指尖慢慢低下,我感觉到他的指腹,掌心,在我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象是要确定,我是个真的人,而不是幻影。

他的呼吸带着我熟悉的,清新的气息。

那纤长的手掌平摸索着我的手,在每根指每个指节处细细留连。然后,我听到裂帛的声响。在黑暗中分外的清晰。

他顺着手臂,一寸一寸向上探寻。

我全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那些曾经的伤处,他一处也没有遗忘。

每一处,都已经在远竹先生妙绝的医术下回复旧观,平滑细腻一如往昔。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当时那些轻微的细伤。

他却全部记的,而且,记得这样清楚……

那长指慢慢滑上肩膀,轻轻的叹息从他口中吐出。

离得近,我看到他青鬓如昔,秀长风目。削瘦清俊的面庞,只有一个轮廓。

我突然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象他。

那一份他独有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有。

胸口象是有东西在翻腾,莫名的,捉不住又说不出的情绪。他的双手在我的全身游移轻抚,不带情色,却缠绵万端。

没有一语,却好象也有千言万语。

他把我半抱起来的时候,我身上软软的,一半是的确伤痛发作,一半却是……好象力气都被他摄了去。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我半靠着他。

然后鞋子被褪掉,袜子也被解开。

他慢慢的,摸遍我每个脚趾。

微痒而麻痛的感觉,我咬住嘴唇,忍住想哽咽的冲动,把脸埋进他怀中。

其实我不象他,除了相貌,哪里都不象。

他那样清逸出尘,沉静寡言。我却跳脱浮躁,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同他的相处,也好象,一直是我在喋喋不休,他只是好脾气的聆听,然后包容一切似的,微微一笑。

好象我一直在追逐那微笑,同时,也贪求那微笑之后的东西。

可惜,一直到此时,我也挨不近,碰不到。

心里难过得没办法呼吸。

我捂着嘴,轻轻的喘息。

痛……胸口痛得厉害

他发觉了我的不妥,一手贴在我的背心缓缓运气。

我精神好一些,轻轻指一指被遗忘在一边的包裹:“我今天的药还没有吃。”

他并没有放开我,取药,端水,都在触手可及的近处。

这样的谨慎,似乎我是一只薄琉璃的瓶子,一碰就要碎掉一样。

冰凉的药液沿着喉管一直向下蜿蜒,象是一条寒线滑进腹中,我机伶伶打个战。

他双手拥着我,他的胸怀好象极温暖。

我不能抗拒那温暖的诱惑。

而且,天黑了,我的神智也慢慢昏沉起来。

明明是已经吃过了药,可是,胸中还是很难受。

朦胧间,他轻轻吻在我的额上。

别……

别对我温柔……

别再对我温柔。

因为,有的时候,温柔比冷酷,还要伤人。

依旧没有睡沉。

好象总有人在耳边说话。

我不安的抓着自己的单衣,朦胧欲醒。

“他还好吗?”

“能让我看一看他……”

“我明白……”

我本能排斥那声音,伸出手去想挥开些什么,又想抓住些什么。

“他睡了。”卫展宁的声音说。

手被握住,轻轻的触感在手背上游移,然后,又把手放回到我的身侧,将被褥盖好。

我知道这是卫展宁在照顾我。

有些心安,也有些心酸。

温柔的人,我从没见他不温柔过。

可是,他的心。

在哪里啊……

他的心在哪里啊……

所以,别对我温柔。

如果这些温柔,只是你的习惯。

那么,请不要对我温柔。

我想忘记。

我想保护自己。

我睡得很不好,冷汗不停在涌,一直在半梦半醒中。

看到许多,我以为已经忘掉的景象。

初见傅远臣,我指着他的鼻子得意洋洋的样子,救下随风时,他眼中闪动凶光象是择人而噬的样子,李彻抱着我的时候,那柔和却冷漠的样子,卫展宁扑进我的窗子时,制住我那时候,对我说,我是他的孩子……

后来的,全部是,我不欲再想起的东西。

傅远臣一口说是我杀了任啸武,随风他用我教他的武功,打断我的肋骨……于同要折辱卫展宁,我故意激怒了他,他把我的脸毁掉……随风喝了酒,发狂地冲来,将我强暴

魔教的囚牢里,怎么有那么多的花样,听都没听过,见也没见过,一一的演试在身上……关节的韧带硬生生被拉断,筋脉被挑碎,骨殖被碾压……

然后……然后,那个时候,才知道。

卫展宁他爱着的人,不是我。

一直以来都咬着牙,一直都告诉自己,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保住他平安……

却一下子松懈了。

全然没了希望。

我算是什么呢……我究竟算是什么?

我的存在,究竟是对谁有意义?

傅远臣终于卷土重来,于同给我灌药,刘青风来了……

他抱着卫展宁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匍匐在地,已经不象一个人的样子。

与他们,是云泥之别。

他望住我,我看着他。

悲惨地笑了:“师傅……”

“这药没有解法……除非有人将全身功力重新输给他,再造重炼……”

他沉默着。

墙上火把毕毕剥剥的燃着,松柴轻微爆裂的声响,浓浓的,难闻的气息里,夹杂着那松桐味。

尽管淡,尽管杂,也还是不断绝。

“你没法救两个人,而我……伤是好不了。”我伸出手去:“我也想,救他平安。”

外面死寂,危机四伏的死寂,变数无限。

“我来……”

我的双掌,勉强的贴上了卫展宁的背心。

活下去吧。

虽然,以后不能再见到。

也请你活下去吧。

不须记得我,一切,不过是,不过是浮云过眼,夜风过涧。没来处,没去处。

我不过是那过眼即散的风与烟。

全身的精力都离我而去,象是无数的手,向无数的方向拉扯撕拧,痛得我大口大口的喷出血。

卫展宁垂着头,身子软顿。

我颓然地松开了手,身子向后靠在石墙上。

“走吧……”

这两个字耗尽一生心力。

走吧。

囚牢里,剩了我一个人。

已经,没有什么坚持的理由了。

为什么还要忍耐,为什么还要坚持……

完全没有……

我快要死了,我知道……

一直提在胸口的那个信念,已经没有了……

我在一片绝望后的废墟里,突然想起高中时的语文课。

懒洋洋的下午,语文课,大多数的人都在瞌睡。

头顶华发的语文老师,在阳光下的飞尘万点中,念着李商隐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我轻轻的念叨。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轻轻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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