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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晚饭时,沐清歌特意让陛下赐给她的御厨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备了美酒私下款待爱徒秦玄酒。
秦玄酒就等着这等无人的机会呢!待与师父对饮,沐清歌试探问他,当初自己派他来此究竟为何时,秦玄酒立刻迫不及待道:“师父,我正要跟你详细说说此事呢。您忘了吗?当初您让我来……”
沐清歌递过一杯酒,身子微微前探,微笑着道:“对啊,我让你来是……”
她耐心递话,可面前的这个大胡子麻脸男却被人点了穴似的,圆瞪着眼睛,拉着长音道:“是呀,你让我来是……”
如此往复,就算沐清歌一向耐得住性子,顶好的脾气也被秦玄酒气着了,忍不住重重放下酒杯,厉声道:“秦将军,你是在戏耍我吗?”
秦玄酒狠狠用脑袋咣当咣当撞着桌面,又扑通跪地哭诉:“师父,我哪里敢戏耍您老人家?只是不知是不是最近喝多了酒,记性不大好了,便跟您一般,隐约记得有些什么事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这般说,沐清歌也无言以对,毕竟大家忘性都大,一脉相承,师徒不相伯仲。
不过沐清歌却疑心他是故意隐瞒,吊着自己不说。
一气之下,刚刚升温的师徒之情骤然冰冷,秦玄酒连一口皇家御菜都没吃到嘴,就被毫不客气地哄撵了出去。
老秦心里郁闷,便想去寻苏易水问问,因为他记得自己好像跟姓苏的提起过什么,看看姓苏的能不能提醒他。
可是去了西山师徒寄居的小院子时,小院无人,只有灶上还炖煮着费功夫的五香酱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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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苏易水等人,在白日与沐清歌她们见面之后,便回到院中准备。
这两日,羽臣尊奉苏易水之命抱来了许多干稻草,然后她便带着几个小辈扎起了稻草人。
当稻草人扎好以后,苏易水将冉冉从酒老仙那得来的催动符贴在了稻草人的胸前,那些草人便像翠微山下种田的稻草人一般,可以听从差遣行动了。
一切准备就绪时,已经入夜。
为了降魔方便,秦玄酒给过他出城的腰牌。苏易水让羽臣驱赶马车,带着一车的稻草人,还有徒弟们便出城去了。
他们前往的是月娥之前做差事的调军台方向,那里刚刚夯实地面,又重新修筑了t望的高台。不过还没有启用,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巡兵都安排在望乡河附近,进出倒也方便。
冉冉小声问师父,如何确定这调军台有蹊跷时,苏易水淡淡道:“灵泉能蛊惑人心,知晓人心里最深的渴望。王月娥天天来此做饭,却渐渐开始穿衣打扮,全然不怕灶台的炉灰弄脏新衣服。而且她经常一个人冲着望乡河的地方痴笑,就说明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跟一个富家公子一类的在打情骂俏。灵泉被封印,能力有限,只能影响方圆十丈的距离,月娥差不多就是在那中招,所以去调军台,总会有些收获。”
听了师父的分析,冉冉也觉得在理。
不过她还有些不解,小声问:“东西是沐清歌藏的,若是细细问她总能有些收获吧?我们何必晚上偷偷摸摸地找?”
苏易水低头看了看她道:“她不是想不起了吗?不过当初她被那东西害得不轻,不记得了更好。”
他缓了缓,又解释说:“寄魂石封印的魔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增大,最后寄魂石封印不住,会自行碎裂。秦玄酒所拿的罗盘生出异相就是这个原因。以后隐隐外泄的魔性才引来了觊觎之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寄魂石完全碎裂之前找寻到它。不过它的力量如同海潮随着月盈月亏有所涨落。我原本想等到月末它力量衰减时再行动。但是现在九华派的人也来了,只能冒险在月中动手。”
冉冉小声接道:“月中时,它的力量也会衰减吗?”
苏易水摇了摇头:“月中灵泉高涨,是灵力最强之时……”
几个徒弟顿时傻眼,面面相觑。一个被灵泉魅惑变异的普通村妇都是那般难缠可怖,现如今他们要去对付本尊,简直难如登天!
丘喜儿一个哽咽,又要哭出来了。不过还好,师父又开口说到:“不必担心,它被封印甚久,能力有限,又没有形体,只要稳住心神,不被它蛊惑就好。你们要做的是四处分散,找寻灵泉的位置,等确定下来后,我一个人去对付它。”
这话说完,徒弟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如此在黑夜里摸索前行了一会后,马车来到了距离望乡关五十里地的调军台。
苏易水拿出类似风水先生所用的罗盘分给了他们,教会他们如何看后,便四下分散开来。
据说当年大齐先帝曾经在这里调兵遣将,平定西北千里,所以这处调军台除了实际的作用外,还有格外神圣的意义。就连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曾亲自来此犒军奖赏。
多年以来,这里一直不断有人定期修缮,就算西北黄沙漫天,这台上木漆的成色也很新。
只是能容纳千军万马之处,场地颇为广大。除了阅兵的高台之外,还有一处供武官休息的阁楼。再旁边些,就是月娥那些妇人帮厨的小厨房了。
冉冉拿着楼盘,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座阁楼走去。
那阁楼修建得甚是伟岸,精细的样子跟西北苍茫粗犷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看来也是当初为了凸显陛下御驾亲征的隆重而建造的。
冉冉一时盯看得入迷,看着那建筑歪着脖子道:“师父,这座楼的风格和雕花倒是跟我们西山上的屋堂很像啊!”
苏易水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凌厉。
冉冉突然想到,她曾经听二师叔说过,西山的那些屋舍,当年好像都是身为小皇子的苏域,趁着沐清歌外出云游时,花费了不菲的金银替她修建的。
而这里……据说当年沐清歌也曾经跟小皇子亲自来点兵过的地方……沐清歌喜欢享乐,莫不是这座高楼也是小皇子为沐仙长的奢靡爱好而特意建造的?
冉冉想到师父痛恨奢靡浪费,连忙不再言语。不过这么看来,皇帝当真是爱才啊!如此礼遇,也难怪沐清歌肯帮他了。
就在这时,苏易水带着她走到了调军台的右侧,突然闭眼,同时一手狠狠抓住了冉冉纤细的胳膊。
冉冉方才无意中瞟见过师父,他闭眼前,眼底似乎有红光闪过,所以就算被师父狠狠抓住胳膊,冉冉也不敢挣扎,只小声问:“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过了一会,苏易水终于睁开了眼,眼底是往昔一般的清明,他松手看着冉冉有些发红的手腕,蹙眉了一下,然后问道:“疼吗?”
冉冉怕师父内疚,虽然手腕有些火辣辣也摇头笑着说没事。
等其他人都在搬着稻草人下马车时,苏易水却将一道丹砂金线描摹的符递给了冉冉。
“一会我若有异样,情形不可控时,你要将这符贴在我的眉间……不,贴在你自己的身上。”
冉冉半张着嘴,有些不懂:“这符能逼退邪灵吗?”
苏易水点了点又,简短道:“若我万一被控,你们就赶紧离开。”
冉冉小声说:“我才不会撇下师父呢……若是你万一被控,我会寻机给你贴符的。”
不过她又不放心道:“师父,若是你也被迷得失了心智,那我们这些道行清浅的,岂不是自顾不暇?我怕我……”
还没等冉冉说完,苏易水就打断了她的疑虑:“魔由心生,会无限扩大寄主的贪欲。至纯之境,魔就无法遁形。你心思单纯明镜,没有什么可怕的?”不知为何,苏易水很笃定道。
冉冉虽然被师父夸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她不用怕,那修为更高,常年离群索居清心寡欲的师父岂不是更不用怕?
她总觉得师父很忌惮那寄生石。
不过师父忌惮也有道理。既然魔修魏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这灵泉。而当年沐清歌也因为怀璧其罪,那么这个灵泉应该是很厉害了。
就在这时,苏易水又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短棍,在短棍的中央有个弹扣,苏易水示意她按一下,两边立刻弹了出来,就如同孙猴子的金箍棒一般,骤然变长。
“这棍子是当年我的一个故人所制,棍身乃是上古青铁制成,你拿着用来防身。”
冉冉又接过棍子,正待说话,师父径直绕到了调军台的正面。
此地气息波动最盛,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他绕着调军台走了几圈,很快就发现其中的破绽。
这军台是用石头垒砌,上面铺了宽大的木板。不过用火把照耀,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调军台西边的的一角,有几块石头的颜色跟周围的石头不太一样,很明显是后垒砌填补上的。
羽臣从马车上拿下镐头,对准那几块石头就开始挥舞砸下。他天生力大,没几下的功夫,就将石头砸碎。
等砸开将近一半时,里面果然是空心的,有碎石掉落其中时,竟然过一会才可听到落地的声音,也不知这洞有多深。
待洞口扩大,浊气散尽,灌入冷风,传来呜咽呼啸之声,听得人心头阵阵发麻。
丘喜儿有些害怕,幸好师父说不用他们下去。那黑黝黝的洞可真吓人。
苏易水举着火把,也没有用拴在洞口的绳梯,径直跳跃了下去。
余下的人便坐在调军台的高台上,静候佳音。
自从苏易水进去以后,那洞里的呼啸声似乎也小了些。羽臣和羽童两兄妹蹲在洞口,紧张地等待着主人的消息。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羽臣实在忍不住,探头问道:“主人,你平安落地了吗?”
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呼的灌风声音,就在羽臣又要再喊时,洞里传来悠悠的声音:“落地了,你们下来吧!”
羽臣又问:“主人,你是让我和羽童下来吗?”
洞里的声音说道:“都下来!”
就这样师父一声令下,余下之人,顺着拴在洞口木桩上的绳梯一路爬下去。
先是羽臣,还有高仓、白柏山。
白柏山下去一段时,便冲着脚下喊:“师父,下面安全吗?”
不一会,洞里传来了苏易水的声音:“快些,别磨蹭!”
听到了主人的声音,羽臣加快了速度,很快第一个落了地。不过等其他二个人落地的时候,却愣住了。
借助着手里的火把,他们四周照了一圈,只一个空荡荡的地洞,连个人影都没有。苏易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迹……
再说地面上的冉冉,原本跟三师姐在调军台的高台台阶旁坐着。
西北入夜的寒风很冷。冉冉有了在望乡河边守夜的经历,所以提前在镇子买了个小手炉子。烧好木炭块装入扁圆的铜盒子里,再套上厚实的棉袋子,揣在怀里也是暖暖。
毕竟有个爱抽冷子开考的师父,就要有完全的准备。师父若是哪天将他们扔到坟圈子里练胆,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就在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那山洞里突然传来了师父的喊声,让他们都下去。而大师叔已经跟两位师哥先下去了。
丘喜儿听了师父的喊话,表情一垮,带着哭腔道:“师父,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在这等你们?”
“不行!赶快下来!”苏易水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显得很不耐烦。
羽童赶紧走过来对两个女徒侄说:“主人让我们下去,肯定是人手不够了,我们还是快些,莫要耽误了大事。”
二师叔这么说了,丘喜儿也没有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到了洞口,然后对冉冉说:“你要跟在我身后,我夹在你和二师叔的中间也能心安些。”
冉冉点了点头,便最后一个下洞。
因为手里拿着小火把,冉冉下得有些慢。等到她落地的时候,举着火把向四周照去,却不见其他人。
冉冉试探着叫道:“师父,二师叔!”
可喊了几声,根本无人应。这洞里空寂得很,似乎并没有人来过。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火把照亮,仔细的查看着这洞。
洞四周的墙壁都是湿哒哒的,再往前走有个暗道里面也只有滴滴嗒嗒的水声。冉冉想了一下之后,转身便抓着绳梯准备上去。可就在这时,他身后再次传来苏易水的声音。
“过来,走到这边来。”很显然,他是希望冉冉走进那黑漆漆的暗道里。
可是这次冉冉并没有立刻走过去。她顿了一下。然后对师傅说道,师父,我怎么看不到你们?二叔叔他们去哪儿了?
就在这时暗道里又传来了羽童和丘喜儿的声音:“快过来吧,就差你了……怎么这么慢?”
冉冉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问丘喜儿:“三师姐,那么黑,我有点怕……”
丘喜儿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快些进来吧!”
冉冉听了这话说了一声“好”,转身抓着绳梯就开始拼命往上爬――方才入洞的时候,丘喜儿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怎么这么快就若无其事地催促起她来了?
冉冉看不见其他人,觉得有诈,直觉便想着先爬上去,叫秦玄酒带着亲兵来救人。不然她若也折在洞里,就要全军覆没了。
可是当她爬上绳梯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子开始直直往下坠,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拉拽着她入那暗道。
冉冉被扯下来的瞬间,从怀里掏出了师父给她的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转身直直往身后拍去。
她的轻身术现在练就得炉火纯青,身体轻盈得很,半空中扭身拍符一气呵成。
当符贴过去时,只听“啪”的一声,竟然有火星迸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符击退,凄厉惨叫着,带着一阵腥风消失了。
冉冉惊魂未定,从地下捡起被风卷掉的符,正准备继续爬绳梯时,她的脚再次被缠上,这次力道与速度都似更迅猛,压根不给冉冉反应的机会,再次卷着她入那暗道。
冉冉直觉若是进暗道会十分不妙,赶紧扔下手里的火把,掏出了师父给她的那个短棍,一按中间的簧子,短棍两头立刻弹跳出了两节,就如孙悟空的金箍棒一般,自动延长,若是再摁,还会弹出钩子,正好卡在了暗道洞口处。
那拉拽冉冉的力道顿了一下,可是力道又开始不断加大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冉冉决定冒险试一试师父教的降魔诀。
她闭眼张嘴,凝聚精神大声诵念,同时双手紧握棍子,清亮的声音在暗道里反复回荡,渐渐生出金色的暗光。冉冉终于挣脱了那拽力,同时双脚一蹬洞壁,从暗道里堪堪挣脱出来。
可当她想爬上洞口时,那洞突然落下碎土,完全被掩埋了。
就在这时,暗道里再次传来了声音,却是娘亲巧莲在叫:“快来救我,啊!救命!”
那声音完全是娘亲巧莲的,不容错认。冉冉的手心冒汗,艰难做着决定。
最后她将那金符缠绕在棍头,紧紧握住那弹簧短棍,然后盘腿坐下,就如在西山草堂一般开始打坐。
师父说过,魔为心生,她既然笃定了这些声音有诈,就万万不可被它们扰乱了心智。反正也逃不出去,打坐便是人间王道!
冉冉现在打坐的功力与踩荷叶乃是升堂入室的技艺。片刻的功夫,便入了天地归元之境。
她虽然闭眼,却已天地通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知到空气细微的变化。
当有一道疾风袭来时,贴了符文的棍头便顺着手腕翻转,精准地砸了过去。当疾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时,冉冉的手腕翻转,带动着棍子飞舞。
这棍子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两个棍头还会随着劲道改变方向。一时间在冉冉的周身形成密网护盾,竟有泼水不入之感。
就在这时,那不时变换音调呼喊冉冉的声音突然又变了,竟然如猛兽怒吼:“为什么你如此不受控,我竟然诱惑不了你!”
这次的声音粗哑,跟月娥临死前突然变换腔调开口说话的声音如出一辙。
冉冉依旧不说话,只双手握棒,俨然入定。
那声音越来越狂躁,俨然犹如暴怒的男人在破口大骂。可不知为什么,当暗道里传来涉水的脚步声时,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冉冉依旧紧闭着不睁眼,只是感觉到有人接近的时候,依旧用棍头去袭。
可是这一次,她的棍子被人精准握住,接下来一个巧劲,就将她扯入了怀中。
冉冉低叫了一声,只能睁开眼睛。
她定睛一看,发现将自己扯入怀中的居然是……师父苏易水。不过他好像先前落入了水中,浑身上下都是湿哒哒的,此时有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蜿蜒下淌,正落在了冉冉的脸上。
虽然师父沾水,俊美如昔,可冉冉看到他瞳孔里的红色……跟那个入魔的村妇月娥是一样的。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发现被铁臂紧箍着根本无法挣脱。她只能警惕地问:“你……是谁?”
可是师父却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可怕。冉冉现在总算能体会到丘喜儿说师父眼神可怕的意思了。盯着他的眼看,真是冷到心底的战栗。
那道金符还缠在棍头,冉冉两只手尽力背到后面,悄悄地将金符解下,拿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突然苏易水低头,朝着冉冉的脸挨近,看样子也不知是想一口吃了她,还是要做什么。
冉冉努力将头一偏,可嘴唇却不小心蹭到了师父的面颊……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有被冒犯到的不适……
当师父偏头看她的时候,她真的有些泪目道:“师父,我不是有意的……”不过被她这么亲了一下,苏易水抓着她的手臂似乎有所松动。
冉冉趁机突然伸手,将金符贴在了师父的额头。当符文贴上时,可以看到师父眼底的红色似乎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