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被命运安排成为一对宿敌的两个人会是以如此方式迎来了第一次见面,没有剑拔弩张,有的反而是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
“你真的是直接就认出是我了?”刘澜点点头,和先生一样,虽然先生入乡随俗,口音已经改变了很多,可是还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关西口音,有几个字眼,尤为根深蒂固,在下这才由此判断而出,先生并非荆州人士反而是关西人。
你说巧不巧,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更没有多大的能耐,没日里就想着如何才能笼络天下才识之士,可因我非出身氏族,就只能从寒士之中寻觅,所以这把大网从辽东一直撒到了荆州,往后更会是整个天下,不仅是寒门,说不得就要把天下英雄尽收入我彀中,所以似先生这等大才,自然一早就在我的内卫情报之中了,所以在未见到先生之前,我对先生的信息就已经了如指掌,可是见到先生之后就愈发好奇了。
刘澜最少虽然如此说,可最关键的却是本身对黄忠的了解,而且寻找黄忠都已经数十年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直到最近一年才出现,这本身就够让人推敲的了,所以当发现老人能够抵挡许褚之后刘澜能够确认他就是黄忠无疑,但在发觉他的口音不对的时候也就反应了过来,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往他的头上想,直到他的态度转变,刘澜才就此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难以自信,真的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他的肯定,刘澜真想不过他会借尸还魂以黄忠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这世上当真是巧妙。
“好一个天下英雄尽收入我彀中!”黄忠还真没想到刘澜会有如此大的野心与气度,瞥了他一眼,在瞅了瞅他身边一脸懵懂的许褚与众多侍卫好汉,继而郎朗大笑,道:“他们也算是跟对了人,这世上没有没有你,只怕他们也不会搏得今天的名声,知人善任,刘澜以往还真是老夫小瞧了你,今日见到你,老夫也算是可以安心了,这个天下因老夫而乱,可一定会因你而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以往,对刘澜有偏见时,他对刘澜的看法无外乎就是走了狗屎运的边疆小卒,修了八辈子的福源,才能从小兵一路走到今天,然后碰到一帮肯为他卖命的同袍,才能让他几十年戎马没有战死沙场,保住了一条小命,似这等人物,自五帝起到如今,都屈指可数,可是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他幸运的遇到了一些人,而是这些人在他身边才得以发光发热。
“真的,连老夫这样的山村野夫都难逃你的视野,真不敢相信还有什么样的人不在你的落网之下,布置下这么大的一张网,真是让人想想都害怕啊,不过刚才那一行,你就这么轻易的让他们走了?。”
“连黄老也瞧出一丝端倪了?放心吧,他们走不了,现在正狗咬狗呢。”刘澜胸有成竹道。
“哦?”黄忠下意识的看向了在刘澜另一边的陈果,这个年轻的男人刚才与刘澜说了一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内容,看看起来八成是关于方才那一行的事情。
对此他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可不想刘澜却说出了实情,老人笑着摇头,道:“我才夸你聪明,你就犯了糊涂,这事能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再说了,张绣怎么可能将祸水东引呢,你还不知道吧,刘表以往恨不得早日夺回宛城,可现在啊早与张绣暗中苟且了,送钱送粮,就是为了有这么一个势力帮他守着荆州安全,现在张绣的情况与你当年在沛县如出一辙,所以张绣完全没有必要去陷害刘表。”
“那……”这一番话立时让刘澜紧张起来了,如果这波人不是张绣的人,那么又会是什么来头?忙不迭的对陈果下令说:“快,再派人盯着,两波人全部盯住,查明来路。”
“诺。”陈果转身离开,刘澜还是有些不放心,心思全然不在酒桌之上,端着酒杯默默喝酒,心里八成是在想着既然不是张绣派来的人马,那么又会是什么身份?刘表自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肯定不会,可又会是谁呢?刘澜低头喝着酒,可心思全然不在酒上面,黄忠见此,冷不丁插话说道:“其实,这件事要做的有很多人,你猜是猜不到的,就是有人想要让刘表与曹操产生矛盾,原本这事没什么,可关键是你现在正在荆州,这事如果被曹操知道了,第一个肯定怀疑你,而刘表呢,一定也会认为这事是你做的,因为你今日就在这里,所以这些人看起来是要对付曹操的使节,可何尝不是要破坏你与刘表直接的洽谈,使得你二人无法结盟。”
黄老爷子话说了一半刘澜就放下了酒樽,等他说完,却摇起了头:“我来荆州这事没有别人知道,如果是刻意要破坏,那么这事会不会是荆州内部有人……”
“你来荆州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征西将军,整个天下都在紧盯着的人物,你以为自己走的隐秘,恐怕你的人前脚一出秣陵城,就有消息传递到了各大诸侯耳中,你到了哪里,怎么可能还是隐秘的事情?”黄老胸有成竹的说道。
他说的话一点不假,其实不等他说完,刘澜就可以肯定了,甚至给了再次为他舀了一樽酒,都是聪明人,他的话点醒了刘澜,刘澜也通过此来告之他已经想明白了,现在巴不得破坏他与荆州结盟的,除了孙策还能是谁?
这事很自然就想到孙策,因为只有他最不希望自己与刘表联合起来,那时对他将是致命的威胁,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不做些小手段来破坏联盟?只是刺杀曹操使团有些让他没有想到,这完全是一箭双雕,不仅让刘表对他记恨,更要让曹操跟他仇上加仇,这一招才算是真正的祸水东引啊,此时再想想来时的一帆风顺,好像也就不显得有多怪异了,除了孙策不可能再是别人了,当他得到自己启程前往荆州的消息后,他哪是不希望自己到荆州啊,是巴不得自己赶快去!
黄忠很自然的端起了酒樽,好似理所应当一般,咕噜咕噜喝下了一大口,他对刘澜示好,完全是为子治疗,当然了也是因为对刘澜态度上发生了改观,稍微提点他一下罢了。
“心事化解了,那么老夫还有一事最为迫切的想要知晓。”
“何事?”
“蓟县一战!”
刘澜一顿,本以为相逢一笑泯恩仇,没想到老爷子还是这么记仇眯起眸子微笑着,道:“小子冀州、蓟县胜黄巾算的了什么?比起黄老您长社一战,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呐。”
“小子,你少给我戴高帽,黄巾之乱,你坐上了天下第一仁将之位,我则成为霸道之将,你放俘是仁,我杀俘是利,你放俘是导人以善,我杀俘是惩之以戒!”黄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甚至气愤之极,若非是这些,两人根本不可能如此敌视,这如同是造化一般在作弄着两人,若非刘澜仁将之名流传当世,他也不会对他如此怨念深种,可一切都不可能从来了,虽然老人已经看开了,可是有些东西终归无法轻易放下,更何况见到了本尊。
“哈哈,我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的。”刘澜顿时了然于心,面露苦笑,老爷子这是要秋后算账了,毕竟若不是刘澜释放俘虏,他也不会被俘半辈子的屠夫刽子手的骂名,也许在最后时刻就选择了与关东诸侯联手。
但有一点,其实刘澜一直奇怪的问题,他当时是真的是因为实力的悬殊,又或是因为尊君的思想作祟?
这个有点不好说,但有一点,自东汉建立以来,关东与关西本就是两个极端,关东又从龙之功,一朝得势,把持着朝廷权柄,相对来说,关西的世家虽然也有杨家这样四世三公的举世公族出现,但毕竟整体实力无法与关东世家抗衡,试问,在董卓握权之后,同样身为关西将领的皇甫嵩,在考虑自身及多种因素后,会更倾向关西老乡?还是选择与关东氏族走到一起,这绝对是一大疑问。
可是,这样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当时难道就真的是因为同是关西人就选择投靠到以前还是自己部下的怀抱?
这太不可思议了,就好像现在陈果得志了,他失势了,陈果让他来投靠,可能吗?面子上过不去的,就简单的例子就是公孙瓒,他宁愿战死之后把儿子送来,也不愿提起放弃掏出来,为什么,就是因为抹不开脸面仰他鼻息。
这道理换成世人皆一样,可为什么到了他头上就变了样子了?
而从结果来看,最后董卓也并未重用他,直接就解除了他的兵权,而曾经大汉朝最引以为傲的那支北军也彻底成为了董卓的私兵,大汉朝最后崛起的希望破灭了,他从此背负了世人的骂名。
“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不能杀他们,没怎么想,他们都是百姓,是被蛊惑的,甚至很多人都是被裹挟的,他们并没有错,所以我就放了他们就是这么简单!”刘澜说着,却是抬起头,盯着黄忠,虽然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却是绝对的大实话。
“不能杀,就这么简单。”
黄忠犹豫了下,再次端起酒樽,一饮而尽:“这一樽,干了,这一局,我输了,这么多年,我就是想要知晓这件事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已然知晓原委,这几十年的骂声,骂的好哇!”
说着老黄又为自己舀酒,却被刘澜拦了下来:“您不能再喝了。”老黄的手段绝对比刘澜强得多,可是在刘澜的阻拦下,他却像是孩子一般畏缩回去,当真不喝了:“黄老,再喝就醉了,醉了,有些话就不能说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当时的情况我何以制董卓?与其被其所制,不如留下精兵等待时机,奈何棋差一招,追悔莫及!”
就因为他这样的选择,导致了接下来落得一个满盘尽输的结果,大好江山最后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关西士人骂他,关东士人恨他,世家豪族排挤他,平民黔首诅咒他,他好像从哪个名震华夏的第一将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世界的罪人,士子们都在讨论这他,诋毁这他,假设着当时如果反抗董卓,天下的格局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当时他在长安有什么资本?拿什么反抗?
“懂得人,自然会懂,不懂之人,永远不会懂,但老先生今天的骂名,也许十几年后就是美名,一个人到底是遗臭万年还是留名青史,当下看是看不出来的,是要留给后人评说,不然怎么会有盖棺定论这个词呢?虽然老先生已经‘盖棺定论’,天子追封您骠骑大将军,这就足可见先生对大汉朝的贡献是肯定的啊。”刘澜说道。
其实在不久的将来,皇甫嵩将成为百大名将,入列武祠,这就是后人对他的肯定,就好比袁崇焕,在死的当时,是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罪人,可是百年后,他成为了英雄,曾经的敌人将对人树立成了英雄。
这看起来很可笑,可却证明了英雄不死的硬道理。
“确实,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的要醉了。”老人揉了揉脸,有些发烫,如此喝酒,近几年还属仅有,但能与‘知己’一醉方休,就算醉了,何尝又不是一桩美事,但他明白刘澜现在急着干什么,望向窗外,轻声笑道:“你要急着去处理那件事,就快去吧,别让有心人得逞,我如果有时间,会携子前往秣陵的,为了他这个病……”
老人不说话了,抬头的黄叙又底下了头,一脸灰败,显然他早已放弃了希望,但现在他无疑又看到了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他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希望,只是空欢喜一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