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王阳疗伤

赵柏林想到山西人善于经商,锱铢必较,抠门也是驰名于外,这也是环境逼出来的习性,太招摇是找死,太奢侈也是找死,当然会节衣缩食。不过,刘殷也是天真,真正到了灾年荒月,珠翠满头也不如一粟在手,仓中有粮,心中才会不慌。连续数年的干旱,哪里还有应付灾年的余粮?想到这,忍不住说道:“山西人节俭,可也扛不住连年的灾荒,粮食吃完了,也只好流落他乡。”

“山西人?对对,这太行山西边都是山西人。先生有所不知,这山西一带,地高天燥,每家每户都挖了土窖,你还别说,这谷粟入了窖里,隔上一年拿出来,依旧如新。因此这山西土窖甚是奇特,遇见兵燹匪祸,还可以藏身保命。有的人家挖地窖可以长达一里多地,隔上不远还会挖个通气孔,挖好地窖,点上烟火,看远处有烟冒出,这地窖就是安全的,时间多久也不会要了性命。”刘殷津津乐道。

随王好奇插一句:“这家家挖地窖,不会挖通串起来吗?”

“当然会挖通的,这算什么,每家每户都是乡亲,堵起来就是。要说起来,这江南一带的洞多在地上,都是天然,我们山西一带的洞都在地下,都是人造。哈哈哈!”刘殷得意道。

赵柏林也笑起来,看来山西这一带已经被灾荒弄得民穷财尽了,这样的老百姓造起反来,也是很厉害的,这刘殷还笑得出来,也算是心大了。

几人正说笑,车轿外传来应老三的声音:“师父,前面有事。”

听说有事,随王和刘殷一下子静下来,愣在那里。

赵柏林笑笑:“我去看看,没啥大事!”说完,下了车。

队伍停了下来,赵柏林看了一下,路西边是一条快要干涸的河道,路东是一处高坡,光秃秃的坡上草已干枯,坡塬上有三栋低矮的草屋,胡奋站在草屋前,看见赵柏林,他招了招手,示意赵柏林上去。

赵柏林往草屋方向走去,应氏三兄弟纷纷跟了过来,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快到草屋的时候,石勒从屋里出来,向赵柏林奔来,“先生,您终于到了!”

“那夜怎么就走掉了?”赵柏林问道。

“我只是想送送他们,结果出了驿站,一下子涌出数十官军来,啥话也不说,上来就动了杀招,好在我们留了心,才没有伤着。郭黑略打头阵,我和王阳殿后,一路往北门撒了出去,王阳兄弟最是讲义气,护着我,一直跑出城里五六里地,才停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受了伤。我们几人背着他,到了这里,眼瞅着没有救了,现在气息奄奄,不知活不活得过来。我让其他人走了,郭黑略和支雄在屋里呐。我心想着先生一定能救得了他,决意在这里等着,正好还有些事情要说与先生知道。”石勒东拉西扯说了一通。

赵柏林明白过来,石勒的一位朋友叫王阳,昨夜受了重伤,等着自己来救他,心里不免苦笑,这石勒怎么就断定自己会救这人?一边听一边向草屋走过去。

快到草屋门口,又出来一人,佝偻着腰,出了门,站直了,吓了赵柏林一跳,这家伙足有九尺多高,一头的褐色卷发,红褐色脸盘,鹰鼻厚唇,眯缝眼,身上裹着几件羊皮片子,看见赵柏林,拱手道:“见过,先生,神医。”结结巴巴蹦出几个词来,倒显出几分忠厚老实来。

赵柏林侧身端详一眼,笑着对石勒道:“你这个朋友还是员虎将呐!”

石勒忙上前道:“我这兄弟鲁莽,别吓着先生。”

“吓什么?这种人最是可靠,以后打天下,最依赖这种人。”赵柏林感叹道。

石勒愣了一下,忙说道:“有些力气,不怕死,是好兄弟。”

赵柏林拍拍郭黑略的手,那手骨节粗壮,比自己的手大了快一半,果然是员虎将。脑袋里突然想起庙里的金刚伏魔雕像,活脱脱的金刚转世啊。

进了门,屋里昏暗,为了保暖,他们将窗户遮的严严实实,细碎的光射进屋来。赵柏林到低矮的榻前,看见一个精瘦的汉子被盖着,榻上和地上是半干的血迹,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赵柏林掀开被子,里面血呼呼的,一片狼藉,浑身被布条紧紧包裹着,依旧止不住沁出的血液,这样流下去必死无疑。赵柏林将布条全部解开,胸口一道划伤,背后两道划伤,大腿上还有一道,没有伤及内脏,但失血过多,人已经陷于昏迷,再不止血是不行了。

赵柏林站起身,对石勒说:“去,把若兰叫来,带上工具,你让人煮一锅浓盐水,把这些布条也洗干净了备用。”

石勒连忙出去叫人,让郭黑略去对面河沟里舀水,支雄去洗布条。安排妥了,回来对赵柏林说:“先生,我们身上只有一撮盐巴,浓盐水恐怕没法煮。”

赵柏林听了,对门口的胡奋道:“你去对胡大说,拿一包盐巴来,急用。”

若兰进了屋,乍一见屋内榻上躺着的一个血人,吓得轻呼一声,躲在了赵柏林身后,赵柏林道:“若兰,你既然要学医,就不能怕血。这人受了重伤,你去看看是哪里受了伤?伤情如何?应该如何救治?”

若兰稳稳神,放下背着的工具袋,走到榻前,蹲下身子开始检查,过了片刻,站起身,对赵柏林说:“主人,有两道伤,胸口一道,腿上还有一道,刀口虽长,却没有伤及筋骨。”

“检查伤者,要动手,不能只在边上看,要从头摸到脚,从前看到后,一丝不能马虎。再去看看。”

若兰又到榻前,没有蹲下,而是弯下腰,用手开始检查头部,腋下,裆里,一直到脚尖,然后翻开身子,咦了一声,又从后脑勺看到了脚跟,然后站起身,低声说道:“背上也有两道伤,小腿肚上也有一道,也是划伤,没有伤到筋骨。”

赵柏林一边说着救治之法,一边指导若兰给王阳擦拭伤口和身体,给伤口及周边消毒,然后将窗户的遮挡物拆了,光线骤然加强,若兰屏息凝神给王阳缝合伤口,缝合完毕,血终于止住了。赵柏林让人将榻上清洗干净,让王阳侧身躺好。

“就看他的命大不大了!”赵柏林长舒一口气。

出了门,对若兰说:“你家里开过药铺,我说几样药材,看你认识不,金银花、黄柏、蒲公英、苦参,都知道吗?”

若兰想想:“知道,苦参就是山槐,我见过,只是黄柏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金银花和蒲公英,这山窝处就应该有的!”

赵柏林笑笑:“行,我让支雄带你过去采一些,告诉他每样草的样子,让他回来煮水,用水给王阳擦拭伤口,这样好的快。你把雀儿带上,让他去看看有没有鸟儿或者野物,打上一点,回来熬汤给王阳喝,补充一点儿血气。”

诸事安排妥当。赵柏林坐在草屋前的土台子上,日头西斜,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不知道夜里能不能赶到襄垣。

这时,郭黑略来到赵柏林跟前,想了半天,说道:“王阳,剑客,武艺好。”说完笑笑,做了个舞剑的手势。

赵柏林一下子明白过来,笑着说:“你是说王阳是个会舞剑的剑客?对吗?”

郭黑略憨厚地点点头,连声说:“剑客,剑客。”

赵柏林调侃道:“我怎么没有看见他的剑呢?”

郭黑略忙说道:“有的。”转身回屋里,一会儿,真的拿出一把剑来,恭敬地递给赵柏林。

赵柏林接过来,剑有三尺多长,拔出来,细看,果然是一把好剑,精铁打造而成,锋刃不缺,寒光闪闪,剑身弹性也好,从柔韧度来看,必是名师精心打造而成。

应老三凑过来,看着剑,羡慕道:“真是一把好剑!”

赵柏林看看他,又掂量一下手中剑,又看看不远处的应家老大和老二,笑着问道:“你们的刀法领悟的怎么样了?”

一听师父考较刀法,应老三忙站直身子,不敢再出声,斜觑着老大,等老大发话。应老大忙拱手道:“弟子们鲁钝,好些招式妙处领会还不深,还需继续修练才行。”

赵柏林看见这把剑,想起吴大爷教给他的纯阳剑式,当时拿着一根木棍,吴大爷口中念念有词,“意撒乾坤、金蟾吐宝、艄公指路、虎视眈眈······”一直到收式,才停下来,手上的木棍也断得只剩下一小截了。这套剑法据传是吕洞宾所创,有着八极拳的刚猛,也参合了八卦的法式,对应氏兄弟正在修炼的应氏刀法正好有所补益,便说道:“我现在给你们使一套剑法,你们不用学,看我的步法,和你们的刀法有些路数相同。”说完,微阖双眼想着公园里被吴大爷一遍一遍逼着练习的套路,深吸一口气,迅速舞了起来。

胡奋看见赵柏林在跟应氏兄弟说剑,忙向坡下的兄弟们招手,让他们仔细观看师父舞剑。众人看赵柏林做了起式后,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随王的军士开始起哄,“嘻,什么玩意?”“装妖作怪,干什么呢?”“这么年轻的后生,听说是这帮人的师傅,不会是妖法吧?”一众徒弟没有搭理他们,顶多鄙夷地瞪那帮人一眼,他们对师父的手段还是有信心的。

底下的闹闹嚷嚷丝毫没有干扰到赵柏林,他的技艺本身就是在公园闹闹嚷嚷的环境里练成的,不怕围观,也不惧恶评。气沉丹田后,赵柏林突然发力,那个公园里舞剑的少年附了身,一番行云流水的操弄,让围观的人们看见的只是剑影包裹的一团人影,在猩红的暮色阳光下如烟花绽放如流星赶月如夜萤追灯,煞是好看。

赵柏林嘴上恋恋有词,“玉女右转、金童左行、横断昆仑、飞雪盖顶、项王交剑、青龙戏珠······”跟着就是收式,正好站在了场子的中间,汗水涔涔而下,嘴里还微微有些气喘。

底下观剑的人们先是静静地看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师父威武!”“师父神剑!”······

随王的一帮扈从们这时也不再叽歪了,有的沉默不言,有的笑着拍手,有的却故作深沉道:“看不出还有几把刷子!”

这时的赵柏林却对应氏三兄弟道:“看清楚我的脚法没有?”

应老大老实厚道,说道:“只顾看师傅手上剑,没有看清脚法。”

应老三滑头,笑着说:“师父脚法轻灵,如风中舞水上漂,煞是好看。”

赵柏林不满地瞪他一眼:“休要胡说,这套纯阳剑法从八极拳中化处,哪里会像风中舞水上漂的?”

应老三吐吐舌头,低头不语。

应老二爱动脑筋,这时却蹲下身子,看着地上的足印,喃喃道:“师傅的足印像是踏着八卦的方位,闪转腾挪皆有章法,一招一式都是踩着九宫八卦来的。”

赵柏林点点头,对应老大和应老三说:“看看,习武要动心思,不能只是照葫芦画瓢。应二哥就看出些门道来,这样才能有进益。”赵柏林没有像吴大爷那样用棍子抽他们屁股,那股子语气还挺像。

应老大和应老三赧颜而立,师父可是很少这么教训人的。

出外采药的若兰和雀儿回来,雀儿兴高采烈地将收获往地上一甩,“主人你看,我射杀了一只兔儿。”

赵柏林一看,一只兔子,一只草鸡,还有两只老鼠,笑着说:“还是雀儿厉害!”夸了几句后,对一边傻站着的支雄道:“快拿去剥皮处置了,用文火炖汤,慢慢喂与王阳,有上三五日,就无大碍了。”

若兰拿着一把草叶子,对赵柏林说道:“这里到处光秃秃的,只寻了几株金银花和蒲公英,遍寻不着黄柏和苦参。”

“没事,你将这些草药交给石勒,让他们熬成水,和些盐水,每日给王阳的伤口擦拭,数日内只要不化脓,就可痊愈了。”

正在交代熬药细节,杏花和杨花跑了过来,杨花一把拉住赵柏林的手,“赵先生,我家小姐说了,你这剑法有些看相,让我和杏花跟你学学。”

赵柏林有些郁闷的看看杨花,又看看边上的杏花,正不知如何回话,边上的应老三却嚷道:“你们几个舞棍的,怎么想着把棍当剑耍吗?”

杨花一瞪眼:“休得罗唣,小心一棍子收拾了你!”

应老二有些不高兴起来:“别以为这里也是西庄,哼!”他还在记恨西庄败在杨花手上的事情。

“别吵了,多大一点事。杨花,这学剑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莫要到时候耽误了你学棍。”赵柏林对杨花笑着说道。

“没事,我家小姐说我使棍力道不够,腰力也不足,这学剑就可以弥补一些,什么取长补短的,我家小姐说了,学这套剑法也不耽误学棍。”杨花笑着说。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我家师父又不欠你们的,凭啥非得教你?”应老三嚷道。

赵柏林闻言,大惊失色,怒斥道:“放肆,休得胡说,什么你家我家的,都是一家,再不许说这般见外的话。还有你,杨花,别我家小姐不离口,想学剑,来学就是,那么见外做什么!”

杨花闻言,嫣然一笑,“谢谢师父!”说完,拉着杏花的手跑了。

在一边看热闹的雀儿,零零碎碎听到了故事梗概,跑过来拉住赵柏林的手:“主人,我们出去一会儿功夫,漏了什么热闹吗?主人耍贱,雀儿也要看。”

赵柏林摸摸雀儿的头,“现在主人累了,到时有你看的,耍贱?呵呵,还是雀儿明白。”

安顿完毕,已是日薄西山。抓紧时间,可以赶到襄垣过夜,随王早已着两匹快马,赶去打前站了。

“我们这就走了,剩下就看王阳的造化了,若是顺利,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能下榻行走,一二个月后,就应该和常人无异了。”说完,不等石勒道谢,赵柏林又问道:“你说还有事要说与我听,不知是何事?”

“哦,是这样,路上,我说与王阳听这一个多月的遭遇,王阳告诉我,早在半年前,就有一个汉子来找他,说是一桩大买卖,替仇家报仇,愿意干,先给十贯钱,等事情办成,收罗的财物拿出一半来均分,少说也有数百贯钱。开始,王阳有些心动,想去,结果四公子有事找他,去不了,就找了师弟黎朔,结果,大半个月前出去就没有回来。这次,主帅安排的事情要办,王阳就去找黎朔,这一找才知道,黎朔已经被人杀了。先生你猜,死的那天是什么时候?”

“难道是刘府被盗那一天?”

“正是。当时我就问王阳,找他的汉子是什么样子?他说是身高五尺上下的汉子,人精瘦,面皮青灰,使得一手好刀。听他描画,当时我就想到了刘庄主被杀那晚的事情,觉得这人就是那带头之人。”

“王阳说那人叫什么名字没有?”

“没有。”

“那天夜里,你见到黎朔没有?”

“黎朔我也不认识,他们管涔山的剑客有十几人,从来不扎堆做事。师兄弟有难,关系好的帮帮忙搭把手而已,再无过多交际。”

“管涔山,是个剑派吗?”

“不清楚,王阳说他的师父在管涔山开宗收徒,一年只收一人,他是第二年上的山,其他的,王阳就不说了,我们也不清楚。”

两人又闲聊一会,赵柏林看再无有用的消息,就此别过,继续往襄垣赶过去。离去约一里多地,赵柏林车上回望,看见那处坡塬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舞着剑,剑影凌乱,不是郭黑略又会是谁?他一定以为赵柏林舞剑是在传授他剑法呐!赵柏林忍不住开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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