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苏成意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就这样回答道。
现在这个局面,陈锦之肯定是知道了一点什么,所以安抚好她比较重要。
楚大小姐那边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至少,这个决定暂时不会伤害到她。
而陈锦之眼里闪烁的水光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像是象征审判的金光闪闪的圣水下一秒就要挥洒到他这罪无可赦之人身上似的。
苏成意正在检索自己的回答有没有暴露出什么犹疑之意的时候,陈锦之却安静地移开了目光。
“说了是开玩笑的。”
她转过身去,将肩上披散垂落的头发拢起来。
“帮我一下。”
没有黑发遮蔽之后,才能看到她背后的拉链滑到腰处,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陈锦之从肩膀到腰身的弧度都很好看,乍眼一看,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璞玉。
都赖眼前大片好光景,苏成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低下头找到闪着银光的拉链。
这样的拉链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夹到皮肉。
苏成意小心翼翼地握住拉链头,动作缓慢地往上提。
陈锦之选的这条连衣裙是很传统的款式,倒是很衬她这段时间偏爱的香水,是清净剔透的白山茶味道。
将拉链拉好之后,陈锦之放下拢住的头发,刚想转身,就被人忽然从背后环抱住。
苏成意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不用开玩笑也行。”
这个角度很好,他看不到她的眼睛,负罪感就会少一些。
出乎意料的是陈锦之没有试图挣脱这个环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这已经是这块木头最大程度的示好方式了,这一点她清楚的。
“不开玩笑,我明天走不开。”
不死心的苏成意还想再说点什么,陈锦之就打断道:
“好了,这個话题到此为止。”
“.”
苏成意鲜少听到她这样认真的语气,平日里她总是温柔包容、万事好商量的态度,看来的确是不愿意就此多说。
“那换一个话题,你一定要出门吗?”
“嗯。”
“也不能让我跟你一起?”
“.嗯。”
“我只是开车送你也不行吗?”
“.”
陈锦之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示意先松开。
苏成意倒是听话,只不过一点都没有拉开距离,以保证随时可以再次把她按到怀里。
陈锦之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苏老师什么时候变成粘人精了?”
苏成意这才反应过来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叫做粘人精。
说实话,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还能跟这种名词搭上关系。
“就算是粘人精,也有不能去的场合。”
陈锦之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为什么?”
苏成意皱起眉头,目光紧追着她的动作。
然而陈锦之似乎没有要解答他疑问的意思,只是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苏成意只好自己思考。
粘人精,顾名思义,大概就是史莱姆一样黏黏糊糊的物种,代表行为就是无时无刻要粘在对方身上才罢休。
苏成意自己觉得这行为也算不上是粘人精。
只是之前每次跟陈锦之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是一直待在一起的。
平日里都是异地,见面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当然要把这样难能可贵的时间全数留给彼此。
“好像是哦。”
没想到陈锦之听了他的陈述,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依然表示拒绝。
“那真是抱歉啦。”
在陈锦之这里,苏成意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软硬兼施都不起作用是怎样的体验。
完全可以说是狠狠碰了一鼻子灰,苏成意只好瘫在沙发上,颇有怨念地看着陈锦之气定神闲地化妆。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很有欣赏价值的观赏体验。
毕竟她苍白的气色在化妆品的掩饰之下一点点好了起来。
短短几分钟之后,她就又恢复了平日里在镜头下最常见的那个完美无瑕的iris。
“叮叮铃铃。”
沙发上的某个角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苏成意循着声源找到手机,是陈锦之的,来电显示写着“”。
韩语名字,大致能猜到是谁了。
陈锦之一边将口红抿匀,一边在化妆镜里递给苏成意一个眼神。
意思很明确:“直接接起来就好。”
苏成意依言接听,顺手摁了个免提。
“欧尼哟不赛哟~~叽里”
全恩妍的大嗓门从听筒里里气势十足地传了出来。
糟糕,这两人用韩语交流的话对他来说就又是听天书了。
苏成意开始四下寻找手机准备开启翻译软件。
“恩妍,辛苦学的中文不好好练习会忘光哦。”
陈锦之擦了擦嘴角沁出来的多余口红,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啊!对对!”
全恩妍紧急切换回了中文模式。
“欧尼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呢?林帕波说她自己来,所以我接你就好。”
这个林帕波听起来是她对于林易水的爱称,而帕波在韩语中是傻瓜的意思。
“大概.”
陈锦之侧身瞥了沙发上瘫成大字型的苏成意一眼,话锋一转:
“我等下发信息给你。”
“嚎!欧尼呀——”
全恩妍听起来还有一大堆话要说,只不过陈锦之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凑近话筒说道:
“待会见啦。”
她及时挂断了通话。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苏成意能猜到她免提接这个电话的用意,就是侧面告诉他,她的确是要去见全恩妍和林易水她们。
但问题又不在于这个。
苏成意闭着眼睛仰躺在沙发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像你以为迎来的会是疾风骤雨,其实什么也没来,但你将始终身处在暴雨来临的前夜里,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厚重感,叫人呼吸困难。
这时候,沙发旁边凹陷下去一块,是陈锦之坐到了他身边来。
“办完这边的事情,恩妍就要回南韩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会少很多,所以才叫我去聚一聚。”
她的语气像一团轻飘飘的云,苏成意睁开眼睛,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吧。”
如此正当的理由,他也只好妥协。
陈锦之垂下眼睛,顺了顺他散乱的额发,忽然开口道:
“要是苏老师能变小就好了。”
“变小?”
苏成意有点不明所以。
“嗯。”
陈锦之笑了笑,伸手比划了一下。
“大概这个大小就好,这样我可以把伱装进口袋,走到哪里都带你一起。”
“其实现在这个大小也行。”
苏成意见缝插针。
陈锦之不理会他的把戏,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那样的话,也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
“现在也”
苏成意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锦之用沙发上的抱枕砸了脸。
虽说是砸,但没什么力度,只是阻止了他的胡说八道。
“好了,看起来苏老师尚且不能在五分钟之内研发出这样的技术。
既然如此,我就先出门了。”
陈锦之款款起身,走到玄关处。
苏成意看着她换鞋的动作,默默地想,大不了开车跟在后面。
“不可以当跟踪狂哦。”
陈锦之像是有读心术似的,慢悠悠地抛过来一句:
“恩妍家的保镖会把你当做可疑人物的。”
真是受不了她们这些大小姐了!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总得有个门禁吧!”
苏成意理不直气不壮地开始嚷嚷。
“真没想到这年头回自己家也需要门禁了喔。”
陈锦之笑吟吟地回答道。
好好好,完全不吃这套,那就只剩最后的杀手锏了。
苏成意一个鹞子翻身,将缩在角落呼呼大睡的neco抓起来。
“我手上这家伙已经有两个多小时没有进食了!如果你晚上一直不回来我就一直不给它喂饭!”
“听起来很紧急呢。”
陈锦之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审视了眼前这一人一猫。
“不过它都这体格了,脂肪之厚重,看起来完全能挺过这一次饥荒哦。”
苏成意:“.”
他娘的neco你为什么这么胖?!
说实话,只是将它举起来这一会儿都有点胳膊犯酸了。
“喵。”
此猫对于自己的体重毫无羞耻心,打了个哈欠,一副下一秒就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好吧,这下最后的杀手锏也没有了。
陈锦之施施然关门离开。
苏成意趴在阳台上,这个角度能看到一辆保姆车停在楼下,全恩妍摇下车窗兴高采烈地跟她打招呼。
陈锦之弯腰坐进车里之前,准确无误地回过头来,与阳台上的苏成意对视了一眼。
她轻轻挥了挥手,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乖。”
“.”
苏成意看着保姆车疾驰而去,长叹一口气,回到房间里。
魔法猫咪这时候倒像是睡醒了,正蹲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
“你这小胖墩儿看什么看?”
苏成意没好气地说道。
neco虽然竖起了耳朵,但依然像是没听到一样,圆溜溜的眼睛跟着他转。
“说你呢,你胖你不知道啊。”
苏成意反手关上阳台门,把它抱到沙发另一边。
这家伙还真是实心胖,每一斤肉都不是虚的,跟毛茸茸没什么关系。
“喵!”
“你盯着那边的罐罐干什么?请好好减肥。
你要是瘦一点,陈锦之能忍心叫你挨饿么?你小子要反思.”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嗷!(魔法猫咪对您使用了音波攻击)”
“!!!”
房东艾姨可就住在隔壁,她看起来绝对不是喜欢小动物的类型!扰民是很有可能被投诉的。
为了不让聚会回来的陈锦之发现已经被房东扫地出门,苏成意只好老老实实给neco开罐头。
“欧尼,我马上要回家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特产?我到家就去搜罗起来,马上寄给你。”
“欧尼,你不要太想我,好吗?我一有空就会回来看你的。”
“欧尼呀,你还可以把我当私人代购用啦,有什么要买的都包在我身上了。”
全恩妍抱着陈锦之的胳膊碎碎念。
陈锦之“嗯”“好”“真棒”以作回应。
不过两人相处一直都是这种形式,所以全恩妍自言自语也不觉得无趣。
才刚出发五分钟,微信消息就跳了出来。
点开之后发现是neco哼哧哼哧吃罐头的视频。
陈锦之笑了笑,顺手把手机屏幕递到全恩妍面前。
“哇!wulineco胃口真不错呐,玛喜达玛喜达~”
全恩妍睁大了眼睛,很欢喜地问道:
“欧尼你收养了它吗?”
“嗯算是吧。”
陈锦之想了想,虽然猫是被苏成意捞出来的,但已经被他以“下班礼物”的名义顺势丢给她了。
她原本是打算今天下午去公司的时候顺带去完成这件事的,没想到被他抢在了前头。
“太好了!!我正担心公司会不会好好照顾它呢。”
全恩妍瞧着像是松了口气,毕竟她马上要返韩了,想领养带走的话,要费的劲就大很多了。
“视频是助理拍的吗?”
“不是。男朋.”
陈锦之微微一顿,改口道:
“苏成意拍的。”
“哎一古~男朋友就男朋友嘛~”
全恩妍挤眉弄眼地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
“车上没有狗仔队啦。”
陈锦之伸出手捏住她的脸。
“嗯?”
之前当练习生的时候,陈锦之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代表着她练习不过关要重来。
对于全恩妍来说,这简直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恐惧。
“我错了欧尼!”
全恩妍马上老老实实地板起脸来。
不过绷不住一秒就又破了功,笑着说道:
“欧尼,你还记不记得?我去你高中那个学校找你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树乘一。
我问你这个男孩子是谁,是不是好人?
你那时候就说,他是你喜欢的人,以后的男朋友。
没想到是真的喔!不过也是啦,世界上哪有人能拒绝锦之欧尼呢”
怎么可能不记得。
陈锦之现在都还能回忆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
其实不过是仗着对方听不懂才大放厥词而已。
事后还很担心他听懂了来着,一度为此感到很害羞。
那时候,她倒以为自己在感情上是足够勇敢的。
哪里知道像这样递出一颗心去,要承担多少掉眼泪的风险。
像她这样跌跌撞撞长大的人,一遇到喜欢的人,便自作主张地将他认定为此生的唯一,并满心奢望着他可以给出同样的答案。
等到奢望被打破的时候,才明白勇敢二字原来跟自己全无关系,整日只想着怎样用各种各样欺骗的手段来麻痹自己,好教自己好过一点。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明知道早晚会沉下去,却还是舍不得松手,以为会有奇迹发生。
陈锦之想,她倘若再大胆一点,就应该主动摊牌。
似乎无论从谁的视角来看,都会认为不管结果如何,至少都要好过这样长久煎熬,如同凌迟。
但这个“无论”不包括陈锦之。
她已经尝试过了,在察觉到对方思绪不经意的游离时,在对视之后的短暂沉默里,在每一片助眠药物的苦涩味道中。
可正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尝试之后,陈锦之才终于想明白。
她没办法向苏成意去要这个答案,因为没办法面对可能的很多个结局。
比如权衡利弊,比如犹豫不决。
比如见识过她的痛处,再把她抛弃,至于她今后该怎么活下去,全然与他无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