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意把面具戴上,抬手在后脑勺打了个绳结,然后刻意停在台下等了一会。
因为之前的节目,灯光在表演者就位之前都是先灭掉的,那样他正好也自在一点。
然而不知为什么,轮到他们时灯光兀自明晃晃地亮着,主持人不断朝他打着手势示意他快上台。
苏成意只好叹了口气,先是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孩一眼。
楚倾眠双手像猫爪子一样挠了他两下,
“快点走啦!”
陈锦之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最后面,勾起嘴角笑了笑。
“小心别踩到衣摆了。”
苏成意最后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得到两人点头回应之后,深吸一口气,终于踏步往台上走。
他乍一出现在台上,底下观众方才因为等待太久而有些躁动的心绪就一扫而空,化为了惊艳而又激动的尖叫声。
“我靠,居然是古装!”
“他仪态好好啊,总算知道什么叫做长身玉立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为什么要戴面具??有没有勇士上台把他面具薅下来的??”
“有一说一,不觉得戴面具也很苏吗?”
“我狂拍五百张。”
“打包发我谢谢。”
苏成意当然是听不到台下这些窃窃私语的。他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下笑容满面的李老身上,礼貌地微微颔首示意。
等到后面两位款款亮相,底下的尖叫声就又混入了较为雄浑的男性应援声。
比起女生们花里胡哨的彩虹屁来说,男生们的应援就简单粗暴多了。
“眠姐天下第一!!!”
“锦之唯一真神!!!”
非常整齐划一,苏成意顿时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集体训练过。
这样看来,学校里很有可能存在着两个神秘的组织——陈锦之和楚倾眠的粉丝后援会。
欢呼声不仅经久不息,反而因为这种竞争式的应援声愈演愈烈。
这显然超出了主持人的心理预期,他赶紧出声控场:
“相信台上的三位同学已经感受到大家的热情了,那么,接下来大家安静一点,把舞台还给他们好吗?”
主持人小哥到底还是有些经验和功底在的,他这番话让观众们冷静了下来,齐声回答道:
“好的!!!”
灯光师在这时候灭掉了舞台灯光。陷入黑暗里,苏成意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除了对他们三人本身的兴趣以外,大家对于节目表演也是有一定期待的。因此台下一时竟然无人再说话,安静得只有工作人员搬动道具的踏步声。
从观众席的角度看舞台上,此时是一片漆黑的,但站在舞台上还是有一点微弱的灯光,足够各单位走到自己的岗位上。
从数千人的目光焦点落回安静的黑暗环境中,苏成意原本是感到很轻松的。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有夜盲症。
在其他人眼里勉强可视的环境,在他这边就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而且因为一中时常举办大型活动,礼堂的舞台非常大,让人更加难以判断位置。
负责搬运道具的工作人员已经把钢琴和二胡以及琴凳都搬了上来,陆续下了场去。
苏成意听着他们退场的声音,知道很快就要开场了,只好循着记忆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黑暗中凭着意念判断方向是很难的,因此他的步伐迈得很慢。
隐约听到另一边的工作人员压低嗓子发出了疑问:
“二胡什么情况?”
苏成意心里一滞,正在想着要不要干脆出声求救一下好了,就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这边。”
陈锦之因为刻意放轻而显得极尽温柔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她甚至还安抚性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苏成意一下安心了下来,任由她牵着自己走。
一直领着他坐到琴凳上,陈锦之才松开了手。
“加油。”
无视了旁边工作人员的催促,陈锦之俯下身来摸了摸苏成意的头。
苏成意点点头。黑暗中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但好像又大概能想象出来。
“各部门就位,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灯光首先打到了坐在钢琴前的楚倾眠身上。
着一袭白衣的楚倾眠在聚光灯下,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白玉陶瓷。
她闭着眼睛,属于钢琴家的修长手指蹁跹,像是蝴蝶相伴而飞,美妙而轻快的音符随之如同清澈通透的溪水般缓缓流淌而出。
苏成意违反了节目要求,偏着头兀自看着她的侧脸。
反正这时候也没人看自己,他这样想着。
楚倾眠在弹钢琴的时候,气质就会变得清冷而矜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让人有些怀疑平日里元气满满的那个她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此时,台下很爱欢呼的观众都为之而震撼,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出声。
直到马上轮到自己的段落了,苏成意才转过头来,跟着闭上眼睛。
随着钢琴的节拍,他抬手拉弓引弦,同时感受到自己头顶上的灯光在这时候亮起来。
二胡的声音加入主旋律的一瞬间,方才屏气凝神的观众们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两种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乐器,合奏起来居然无比契合。
轻快愉悦的曲调声在所有人心中勾勒出一副春日画卷。
明媚春光下,草长莺飞时。
了解《梁祝》故事的人都知道,这正是草桥结拜那一段的剧情。
两人初初见面,远山含笑,春水绿波映小桥。
英台如笼中之鸟初得自由,山伯仰慕其志向高远,两人惺惺相惜,结拜为兄弟。
紧接着陈锦之一挽水袖,款款亮相。
在观众们惊艳的目光中,整个舞台也就全部亮了起来。
她含笑转身,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关注度,缓缓开口唱道:
“一个故事唱千载,梁山伯与祝英台。
一双彩蝶传情爱,今日又向花丛飞过来。”
陈锦之的嗓子天生就该用来唱歌,如此婉转美妙。
纵然练习的时候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在舞台上听着还是又更加震撼了些,苏成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她没有完全按照黄梅戏原本的曲调来唱,而是融入了现代流行歌曲的唱法。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是对的。观众们都比较年轻,愿意欣赏戏曲的是少数。
她这样唱下来,雅俗共赏,全场没有一个不被俘获的。
随着她唱完这几句词,合奏的曲调也跟着变换,逐渐变得活泼欢乐起来。
只因第一段初见的剧情结束后,便是梁祝二人在书院三载同窗,共读嬉戏的剧情了。
一个是说古论今言不断,一个是嘘寒问暖口常开,转眼三年容易过,匆匆春去春又来。
两人同吃同住,英台立了不少规矩。
夜读二更熄灯火,晨起莫看我梳妆。
共读要离三尺远,专心致志习文章。
只许牵袖不携手,再不可傻眉愣眼细瞧细看现轻狂!
只可惜这些严格又细致的规矩之下,英台依旧是情愫暗生,坠入情网。
题难解,情难舍,问花花无语,问水水无言。
然而小女子的心思柔肠百转,山伯是一概不知的。
因此活泼的曲调中,偶尔也会流出一丝怨怼。
这时候陈锦之步伐一转,神情跟着变换,显出几分男子的英气来。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两人共读之时,梁山伯偶然发现祝英台耳上有戴耳环的印记,因此疑心发问。
接下来陈锦之又倒转一步,脸上浮现出几分女儿身被发现的羞怯来。
但她又很快调整好了心绪,开口就是一顿义正辞严的教训: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
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陈锦之又略略一转身,学着梁山伯的呆板样子,倾身拱手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梁山伯人称呆头鹅,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教训,自然是深感愧疚。
可他的回应却令人起了些旖旎的遐思。
缘何不敢看观音?
大抵是心有歪念,真是不想前程想钗裙了。
欢快节奏消失时,就代表着美好的部分结束,接下来《梁祝》的故事已经逐渐染上悲剧色彩了。
苏成意这一段的二胡拉得非常用心,颤音悠远绵长,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十八相送,长亭惜别。
祝英台一直在暗示梁山伯自己是女儿身,只可惜呆头鹅油盐不进。
祝英台:“我们两人是一男一女。”
梁山伯顿时大惊:“愚兄明明是男人!”
祝英台:“.”
实在没办法,英台只好说自己有个同胞妹妹,请梁山伯尽早来提亲。
陈锦之的唱腔也不似方才,逐渐有了悲伤哀婉的情绪。
“此行何日再相逢,珍重春寒客里身。
万愁千恨言不尽,临行一语意重深,莫忘了求亲早到祝家村。”
台下的观众们听着她的歌声,恍然见感觉真的看到了祝英台殷切期盼的模样。
但大家的心始终高高悬着,因为《梁祝》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朝思量,暮思量,一别长亭岁月长。
卧病在床君知否,满天星斗夜初凉。”
告别的曲调落下帷幕,整个故事也到达了英台抗婚、哭灵投坟的最高潮。
祝英台的父亲逼她嫁给家里有权有势的马文才,英台抗婚不嫁。
此时梁山伯从师母处得知英台女儿身的真相,满怀希冀地前来提亲。
却得知祝英台即将嫁给他人,顿时一声惊雷好梦碎。
两人楼台相会,最后一次互诉衷肠。
梁山伯肝肠寸断,只得一句:
“花轿抬你马家去,秋风送我赴黄泉。”
二胡和钢琴此时都到了最高昂悲切的曲调,钢琴的每一个重音都敲在在场每人的心上。
梁山伯回家后不久便病故,祝英台得知后立即下定决心,要与他不求同生求同死。
一边是送葬哀乐声声碎,一边是迎亲喇叭朝天吹。
一边是冷风吹落千滴泪,一边是暖酒醉人笑开眉。
英台在人世,山伯已作鬼,生死难隔心相随。
在这种有着回响的礼堂里,听现场演奏的感觉是和听cd完全不同的,感染力要强出不知多少倍。
在极尽凄切哀婉的曲调中,稍微感性些的观众眼睛里早就有了些泪花。
陈锦之却忽然噙着泪眼转身面向观众,配上她的一袭红妆,恍惚间像是穿着嫁衣一心赴死的祝英台真的站在了舞台上。
她随即颠倒众生地一笑,唱出了本场她的最后几句词:
“我盼你来把红烛点,盼伱来喜酒饮同杯。
盼你来伤痕共抚慰,共向苍天问是非。”
碑飞墓裂响惊雷的一段结束后,原本曲子应该到了再现开头春日那段轻快柔和的阶段。
也就代表着梁祝两人双双化蝶,故事到了该浪漫主义结尾的时候。
苏成意手上却一顿,随后扬起手大开大合,曲调骤变,只觉一阵说不出的悠扬大气。
虽然直接换了一首曲子,但过渡段无比丝滑,显然出自高人之手。
所有观众显然都没意识到还有这一出,顿时克制不住地发出了惊叹声。
“我靠,这是即兴发挥吗?”
“肯定不是,钢琴也跟上了。”
“好耳熟啊,是不是纠结伦的??”
“是,好像是《菊花台》!”
“.菊你大爷!你个假粉丝,这是《兰亭序》!”
“这首歌用二胡拉出来好好听啊呜呜呜呜。”
拉到约定好的唱段时,苏成意放下二胡,站起身来,从陈锦之的手上接过话筒。
只剩下了楚倾眠的钢琴伴奏,于是环境骤然显得安静了起来。
有些人看到他拿起话筒,刚想惊叫,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
于是整个礼堂又恢复了节目开始前的那种寂静,苏成意摒弃杂念,只听着楚倾眠的钢琴节拍。
“弹指岁月,倾城顷刻间烟灭。
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约。
恨了没,你摇头轻叹谁让你蹙着眉,
而深闺,徒留胭脂味。”
这首歌他已经听得很熟了,自觉没有进错拍。
但是依旧有些紧张,声音有点微微颤抖。
好在应该没有跑调。
因为观众们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尖叫欢呼了。
“人雁南飞,转身一瞥你噙泪。
掬一把月,手揽回忆怎么睡。
又怎么悔,心事密缝绣花鞋针针怨怼。
若花怨蝶,你会怨着谁?”
这一段的调子已经是纠结伦管写不管唱的经典论证了,最后一句苏成意几乎感觉是他这辈子能唱出来的最高的调。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不过高音还真是带动气氛的最优之选。
随着他这句唱完,接下来的高潮部分,全场直接自发开始了大合唱: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尖叠。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手书无愧,无惧人间是非。
雨打蕉叶,又潇潇了几夜,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突如其来的千人大合唱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效果可以说是极其震撼,简直像是千人ktv。
表演结束,掌声如雷鸣,连评委席的中老年人们都大力鼓起了掌。
李老的眼里思绪万千,隐隐闪起泪花。
察觉到苏成意探究的眼神,他点着头,微笑了起来。
好像还算是满意。苏成意缓缓松了一口气。
主持人也难掩激动,一边鼓掌一边示意陈锦之和楚倾眠站到前面来,于是三人一齐鞠躬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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