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
京大校园迎来了第一个较为安静的时间段。因为有早八的在上课，没有早八的在睡觉。
苏成意双手插兜，走在未名湖畔。
初夏时节，早晨的微风吹得人很舒心。
他才刚走出教学楼，楚倾眠就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苏成意一见这可稀奇了，小班长也会翘课？
结果还没来得及揶揄，她就莫名其妙、乐呵呵地开始唱起歌来。
“大王叫我来巡山呐~咿儿呦~咿儿咿儿哟~”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总之一直在他耳边魔音贯耳。
她唱的是86版西游记里的小妖怪小钻风巡山的时候唱的歌。
“不许唱。”
楚倾眠难得地没有跟他计较捂嘴的事情，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猫。
不像是那只小钻风，倒像是初初修炼出人形的笨蛋小兔子精，稍不注意耳朵就会钻出来的那种。
“我知道了！你想当眠大王的压寨夫人！”
“走了。”
你不多吃两口饭，都对不起这个饭搭子。
牺牲很大。
两人吃过午饭，照例要在学校里转转，消消食。
“这就是你的主题曲！”
连楚倾眠都能占地为王了，他高低也得是三清四御那个级别的才合理。
苏成意有时候想想也会觉得非常好笑。
“你都当上大王了，我只是小怪？”
不过听着楚倾眠这抑扬顿挫波浪起伏的搞怪尾音，以及唱歌时自信又快乐的表情，也大约能判断出来，她多半是没有跑调的。
苏成意想了想，大概也有好几天没跟楚大小姐一起吃饭了，总感觉她不在，食欲都降低了不少。
苏成意虽然记得这个桥段，甚至连小钻风跟来打探消息的孙行者说了些什么都记得，但却着实想不起来原版巡山小曲是個什么样的调调。
什么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啦；什么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啦
虽然在心里表示理解，但眼瞅着她马上又要开始“咿儿呦咿儿咿儿哟~”了，苏成意还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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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倾眠越唱越起劲，笑盈盈地在他前面一两步的位置蹦蹦跶跶。
楚倾眠曾经提到过，楚家的家谱再往前翻几页的话，就是那个年代最典型的封建主义大家庭。
“.”
于是最终还是让她完整演唱完了整首。
“太难听了。”
但对方很明显误解了他的意思，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有几十种的变化~特别会变那小苍蝇啊~咿儿呦~咿儿咿儿哟~”
“嗯嗯嗯？”
“巡了南山我巡北山喽~咿儿呦~咿儿咿儿哟~”
因为一直到吃过早午饭，苏成意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咿儿呦咿儿咿儿哟~”的魔性曲调。
楚倾眠见状，这才笑眯眯地给他展示了她画在笔记本上的Q版图案。
那这首歌未免也太魔性了一点吧！
楚倾眠吃饭真的很像宫崎骏电影里的小朋友，并且严格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简直像在拍什么《孤独的美食家》似的。
随即大手一挥，很是大气。
苏成意松开手，夹带私货地捏了捏她白嫩的脸颊肉。
苏成意眉头一皱，觉得这很不科学。
苏成意对此确实有一定的印象，但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个脑回路，怎么就突然唱起了这出。
苏成意“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屈起指节敲了敲她的脑袋。
感觉脑仁都疼。
不过也合理，毕竟那时候的剧里的调调原本就如此。
“小心提防那个孙悟空~哪啊~~~”
毕竟有这样一位萌物坐在你对面，吃相很好，眼睛里都是对食物的真心和热爱。
“诶，你等等我！”
她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在问为什么。
尽管后来垮台了，家里老人却始终保持着那些算不上优良的传统，说话做事都文绉绉的，规矩非常多。
所以楚远江一开始并不受家里人的待见，他从商这件事，也没有得到家里人的支持。
这才导致他的创业历程更多像是白手起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
其实要论家族势力之类的话，楚家并不比隔壁侯家差到哪里去。
楚倾眠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是自豪的语气，反而是觉得生活不易，唉声叹气。
楚远江事业大成之后，才终于获得了家族的认可，这也导致楚倾眠作为独生女，不得不进入了家族老一辈人的视线之中。
她身上的压力一大半都来自于这样的目光，着实很累。
这样的家庭，在培养女孩子的时候，想必是按旧时代大家闺秀的水准吧。
想象一下，楚家家宴，红木长桌，觥筹交错。
楚大小姐身着旗袍，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悄悄夹了一个红烧肘子放进碗里。
方才吃饭的时候，看着对面专心致志啃肘子的楚倾眠，苏成意忍不住脑补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于是笑得差点被呛到。
楚倾眠虽然猜到对方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肘子在前，懒得计较。
此时两人散步消食，得了空闲，便开始秋后算账。
“苏成意，你刚刚笑什么呐？”
“笑你呗。”
“.废话！”
楚倾眠抬眼瞪他，伸手把他拦住。
苏成意也不挣扎，顺势就靠在了一旁的栏杆上。
清风徐来，柳枝摇曳，楚倾眠的发梢被吹起和枝条一样的弧度，煞是好看。
“伱上次参加家宴是什么时候？”
苏成意看着她水莹晶润的瞳孔，突发奇想地问道。
“嗯好像是过年的时候吧，就是除夕夜呀。啊实在是翘不掉，都没有陪你一起过，对不起呀。”
楚倾眠听他问起这个，便又想起上次除夕的事情，心里觉得很是抱歉。
苏成意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事，摇摇头。
“没事。”
或者说还有些庆幸，如果大小姐那天晚上真的溜出来搞什么惊喜活动，那自己就实实在在地完犊子了。
毕竟是跟陈锦之一起过的。
苏成意并不对楚倾眠在这种时候无法缺席家庭活动而感到什么不满，或者说，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她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话，她就不会是现在的楚倾眠了。
虽然期待会带来压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被养成了很好很好的性子，无论哪方面来看都是完美的。
而需要在除夕这个合家欢的日子里抱团取暖的，只有他和陈锦之。
在苏成意的认知里，这是一件相当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是万物运行的规律一样。
家庭和成长环境所带来的孤独，只有在遇到另一个类似的人的时候，才能得到救赎。
“哎呀，我可不喜欢参加家宴了，可无聊了。”
楚倾眠趴在栏杆上，叹了口气。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一想到第二天要见到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就害怕到睡不着觉。尤其是姥姥姥爷，每次来都要检查我的功课！
钢琴啦，小提琴啦，都是他们给我安排的。有时候呢，看到隔壁孩子什么什么拿奖了，第二天就有教那个的老师来家里跟我打招呼。”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脸颊肉被压出一个软绵绵的弧度，让人很想戳一戳。
不过她看起来情绪不太好，所以苏成意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不过，还好我遇到你啦！”
说到这里，楚倾眠忽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本来以为她会说一些煽情的肉麻话，没想到：
“那次乐器比赛输给你之后，因为想跟你斗争到底，夺回第一
所以去上了公立学校——然后就发现除了周末根本没有时间补习哇哈哈哈哈！”
这还真是因祸得福。
苏成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嗯，可惜斗争没怎么成功。”
“哼。”
楚倾眠转过头来看他，笑得眉眼弯弯。
“不过说起来，你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哦。”
苏成意垂下眼睛，在想关于前世的事情。
那时候对于同学的事情毫无兴趣，也并不了解，但也隐约听说过一点消息。
毕竟是楚大小姐这样的人物，八卦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据说她的行事风格跟楚远江并不类似，低调得多，但雷霆手段却是一脉相承。
所有人都说这位继承人会将集团带到一个新的高度，还说这位小楚总是个事业脑，这些年来，竟是没有一点花边新闻。
前世的苏成意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关心。
现在再回头看，答案倒是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
“对啦，你是怎么想到来看我的翻转课堂的？都不跟我说一声，看到你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呢。”
楚倾眠想到自己上台之前的愿望，便向前挪了一小步，伸手抱住他。
“想看看你会不会在PPT上把海森堡写成蟹堡王。”
今天的果糖味道似乎更浓一些，苏成意慢悠悠地说。
“才不会啦！”
楚倾眠在他怀里沽涌了一下表示抗议。
“你说我是不是做得还可以嘛。”
“嗯。”
苏成意这倒是真心话，这么几天时间里，能做到她这个程度，已经是很聪明了。
高考之后，所有人都被苏成意737的逆天成绩蒙蔽了双眼，但其实楚大小姐的707放在其他地方去看，也已经很逆天了。
她原本是不用来卷应试教育的，但她既然来了，就会努力做到最好。
就像这次翻转课堂，她原本也是可以学着其他的同学，做个讨巧的、简单的课题应付考试。
但她偏不，牺牲好几天的睡眠时间也罢，她要靠着自己做到最好。
这样的性子，全世界恐怕都是独一份儿的。
“嘿嘿，不过还是你厉害啦。”
楚倾眠蹭蹭他的肩膀，笑得很是可爱。
“欸，对了，苏成意，我发现一件事哦。”
“何事？”
苏成意顺着她的话问道。
因为如果不回答的话，她肯定会哼哼唧唧地质问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
这个恋爱谈久了，他早就摸清楚了这家伙的习性。
不过有时候会故意逗她玩一下，看她气成河豚的样子，着实很有意思。
在隔壁陈锦之那里，这种把戏就是起不了一点作用的。
并且风险还很高，很有可能会被反将一军，被陈锦之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害怕出糗了！”
楚倾眠这话说得颇有气势，像是战场之中负责摇旗呐喊的大头兵。
苏成意忍不住勾起嘴角，低头问道：
“这话怎么说？”
“就是不害怕了呀，不是有句话嘛，你的人生没有那么多观众！”
大头兵继续冲锋。
苏成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便无情拆台道：
“别人的人生可能没有观众，但如果你的话——观众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吧。”
“哎呀！”
大头兵遭遇敌人伏击，重重跌了个跟头，偃旗息鼓。
“反正我今天上台之前就没有很紧张呀。你还记得之前下棋那次吗？我就是害怕出糗所以才缠着你给我补课的！”
这哪里能不记得，苏成意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悔。
后悔没跟那个棋社的偏分头继续下局围棋。
头都给他打歪。
非得让他知道什么是童子功不可。
“但是呢，现在想想，就也还好啦。”
楚倾眠轻轻一笑，仰起脸来。
“事事都做到最好的话，那样虽然很厉害，可是会不会太累了呢。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逼着自己做到那个地步？
为了达到这样的结果，又要付出些什么嘞？我有时候想想，就觉得还怪可怕的！”
“苏成意你爱玩游戏嘛，要形容的话，翻转课堂就像是一个小任务。
只要完成就好了，我不会再追求什么金色成就啦！都累死人啦！”
没想到她还能打出这种比方，苏成意笑了一声，觉得还倒是贴切。
不过他在这方面可是完美主义，喜欢的游戏必须玩到全成就达成才会放下来，否则就又会毫不犹豫地打开一个新的周目。
“你看，就算人生是一场跑步比赛，可是每个人的终点也不一样嘛。没有设置终点的话，比赛也就失去了意义。
而且我已经坚持跑了很久啦，现在我想要慢慢走了。
路上有烤地瓜的话我要买一个揣在怀里，有捞鱼游戏的话我要捞一条，有漂亮的日落的话，我就要坐下来好好看一会儿！”
每次楚倾眠笑得小虎牙露出来的时候，都会更像一只小橘猫。
苏成意想到笔记本上，她借着Q版苏成意的嘴说出来的那句夸她自己的话。
事实上，他觉得正常版本应该是：
我认为，楚小眠同学对这个世界的爱以及温暖他人的能力，也是不符合宇宙运行规律的。
的确是很不可思议。
尤其是从苏成意这种厌世又消极的角度来看，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迹。
尽管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苏成意依然觉得他对于这个世界没有太多感情。
或许是前生宛如行尸走肉的人生给予人的印象太深刻。
毕竟那样一个人对着落地窗独坐的夜晚实在太多也太漫长。
那只能被称之为生存，而非生活。
苏成意想，质量守恒定律。
因为有楚大小姐这样的人，所以也还需要他这样一身死气的人来中和一下。
就像孔子说“人之初性本善”，就是形容楚倾眠的，所以她可以像个小太阳似的热爱生活。
而荀子说“人之初性本恶”，那就是形容他本人的。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人类很无聊，人间不值得。
“苏成意，你不知道吧？”
没想到楚倾眠却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相当郑重其事。
“嗯？”
苏成意不明所以。
“我不是因为喜欢这个世界，所以也喜欢你。
而是因为世界上有你的存在，我才会这么、这么喜欢这个世界。”
楚倾眠弯起眼睛，阳光给她镀上一圈光晕，粉雕玉琢，惹人目光流连。
像是天使偶然坠入凡间，泽被苍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