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看着手背上那一抹难以洗去的殷红,皱了皱眉头。
那是人的鲜血。
他抬头看着夜空,口中喃喃念着:“风来。”
不待声音落下,果真刮起了一阵风,云雾散开,露出了那如圆盘一般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的亮,银辉洒落在街道上,给它铺了一层沁凉的银色。他站在街角,眼神中流露出思索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市的无数角落里,一些包裹在特制黑红斗篷下的人影瞧了一眼天上,低声念叨了几声,收起了手中的黑色卡片,转身又隐入黑暗中。
“喂,是甄大雷警官嘛,今年我店里的月饼已经做好了,这会儿给您送过去……”
一位大叔骑着电动车从巷子口呼啸而过。
他走这条路已经走了五年啦,五年前的这个时候,电话里的那位甄警官从火灾中救了他们一家老小,于是每年的中秋节他都会给警局的恩人们送上自己店里做的手工月饼。
“又是八月十五了么……”
男人带着墨镜,静静地靠着胡同的墙。他把头抬起来一个角度,似是想看月亮,但却冲着对面的电线杆看了好久。
他吐出一口浊气,掐指算了算,“第三百五十个中秋了。”
“喵呜~”轻轻地一声猫叫将男人拉出了过往的回忆。
他甩了甩脑袋,摘下手腕上的小皮筋束了一下刚刚过肩的长发。
男人拿起靠在一旁的导盲杖,显然是个盲人。
漆黑的导盲杖“啪”得敲了一下地面,声音的波纹泛起涟漪。
他辨认了一些方向,却是将导盲杖收了起来,径直走向一旁靠在墙上沉沉睡去的女人。
走到跟前,男人反而停了下来,气息中有些颤抖,墨镜下的眼眸似是微微有些湿润。
面前那女人大概三十出头,少女的稚嫩退却大半,加上九分成熟的韵味让她更有魅力,干练的职业装也遮不住那姣好的身材,头发有些凌乱,衬衫的领口也被撕扯得掉了好几颗扣子,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事业线”。
男人蹲下身,伸手摸到衣领,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衣服整理好,接着轻轻抹去了女人脸上还挂着的几滴泪珠,似是还不等落下来就不知怎么睡了过去。
“喵呜~”又是一声轻唤,男人这才回头来,狸猫蹭了蹭男人的裤脚,一只眸子是漂亮的琥珀色,一只却散发着妖异的血红。
男人伸手将狸猫抱起来,轻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发:“知道啦小乙,我没忘。”
“呃啊……哎呦……”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呻吟。
借着圆月的微光,隐隐约约看到那里躺着一个巨胖的……“球”。
躺着这人身材确实不高,比量一下也就大概一米六出头的样子,不过比量一下他的肚子也差不多一米多宽了,形容是个球丝毫不为过。
“刘得华……”男人对这个名字好像很无语,“嗯,在厉鬼名单上。”
“啪!”导盲杖又轻轻地扣了一下地面。
“犯淫欲罪,打入【第六·炮烙地狱】。”他轻轻地踱着步子走向地上的胖子。
似是回光返照一样,刚刚疼得一抽一抽说不出话来的胖子突然提高了声音:“爷!大爷!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的狗命吧……脏了您的手……”
他突然笑了起来:“别紧张,罪不至死。”
“谢,谢,谢谢……”吸了一口鼻涕,胖子的声音已经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男人从西装的内口袋中摸索着掏出一张黑色的名片,丢到了胖子身上:“诺,给你发个这个,一会儿就有人来找你。”
胖子颤颤巍巍地捧起名片,却发现上面既没有名字、职位,也没有联系电话,只是在正面的中央镶着一个血色纹路的“阎”字,反面印着一句“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胖子抬起头,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虽然是盲的,但却奇异般地感受到了来自胖子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还装。”
话音刚落,两道穿着特质黑红斗篷的身影突兀地浮现在他身旁,对着男人微微躬身。
“大人。”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导盲杖准确地指着胖子的方向:“把他体内的厉鬼收了,已经发过阎罗帖了。”
两人躬身领命,轻轻叩击前胸的玫瑰徽章,两道白色的光环便从两人脚下张开,向着面前的胖子笼罩而去。
此时,异变陡生,上一秒还泫然欲泣,极度恐惧中的胖子,此刻却猛地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一跃上了五六米的高度,伸手成爪,直直地扑向面前的男人。
胖子双眼泛白,满嘴獠牙,脸上一片狰狞之色,双臂的肘部刺出来两根骨刺,两手也布满了鳞片,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此时的胖子周身缭绕着丝丝的黑气,看着已经不像个人,倒是像极了怪物,或者说,厉鬼。
从起跳、到进攻,胖子的时机拿捏的很准,刚好是男人话音刚落、毫无防备的时候。
只是……两双布满鳞片的利爪迅速地朝着男人的头颅落下,却硬生生地停留在了男人头顶十公分的地方。
“啪!”导盲杖轻轻地扣了一下地面。
“嗯,很不错!”男人发自内心地夸奖,“你是这两年之内离我最近的厉鬼了。”
胖子在空中动弹不得,拉远镜头,他居然是被一道道乌黑的锁链牢牢捆住。胖子感受得到,他越是挣扎,这锁链捆得就越紧。而这锁链的源头,正是那被胖子丢在地上的那张镶嵌着“阎”字的小名片。
而两位黑红斗篷的人脚下的白色光环此刻也彻底地将整个胡同覆盖。
在光环的笼罩之下,世界只留下了黑白灰三色。
“你们真的是地府行者!”胖子的语气中出现了惊恐。
男人没理他,变戏法一样,在虚空一抓,却是变出来一只红玫瑰,娇艳欲滴,和黑白灰的单调世界格格不入。
他将红玫瑰丢在地上,像极了一个艺术家在完成大作后留下的浪漫标志。
男人转身,看着自己身前的两位地府行者身子似乎有些紧绷。
“第一回捉鬼?”男人问道。
两人皆苦笑,躬身领罪:“回大人,六月份刚刚入职,今天确实是头一回,让您见笑了。”
“不打紧,别紧张,只是个小鬼而已。”男人微微一笑,“交给你们了。”
说罢抱起墙边的女人,转身离去。
两位地府行者躬身行礼,接着看向那被悬挂在空中的胖子,手掐决、口念……
“要是连这只黄阶的小鬼都没收成功,自己去六天宫挨板子。”
刚要念的咒语被巷口传来的声音硬生生地憋回了肚里,两人心中有些委屈,但依然恭敬应答。
又等了几分钟,确认这位大人真的离开了之后,重新气沉丹田,再次掐决念咒:“淫欲奸淫罪,依三界律法,受阎罗帖,当入第六层【炮烙地狱】!”
胖子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发出凄厉的惨叫。
只是那尖锐的声音却丝毫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收!”
随着两位地府行者的施法,一道紫黑色的虚影从胖子身上被锁链硬生生地拖拽出来,不管如何挣扎、如何嘶吼,最终还是被牢牢地封进了地上的那张黑色名片上。
两位地府行者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出外勤,任务圆满成功。
真好,不用去挨板子了。
而还在空中的那位胖子,则是做了一个小小的自由落体,“啪叽”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
身上的肉还十分俏皮地弹了两下。
再看四周,世界已经恢复了彩色,但两位地府行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唯一留下的痕迹,便是胖子腰带上那朵妖艳的红玫瑰。
……
一位少年经过胡同口,突然驻足,他望向黑漆漆的巷子里,瞳孔微缩,似是察觉到这里散发的残留下来的可怖气息。
“常空——”远处一个女孩儿唤着少年的名字,“回家还要吃蛋糕呢!”
“来……来啦!”常空应了一声,又看了两眼,然后匆匆离开。
……
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居民楼的屋顶。
男人的气息依然冰冷,虽然墨镜后的双目依然空洞,但仍然倔强地看着城市夜里的霓虹。
“你是她的守护神?”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身着干练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脸上可见些许皱纹,但眉眼间的精气神却不似这般年纪还有的。女人低眉俯首,顺从到了极点。她深鞠一躬:“北斗摇光星君座下锦衣夫人,参见大人。”
“适才为何不出手?”男人轻轻摩挲着狸猫小乙的脑袋,声音很平静,但锦衣夫人感受得到那平静背后的暴怒。于是更加恭顺:“回大人,神书中记载,此女两年内将遇生死大劫,除大劫之外,小神无法干预人类的生活。规矩……怕是不能坏的。”
“若我令你坏一坏这规矩又如何?”
锦衣夫人面露难色:“回大人,这是神书中写的规矩,在人类这一生之中,守护神非生死大劫不可干预,且只可为生灵破劫一次,便完成了作为守护神的责任。”
那被锦衣夫人称作大人的男人转过身来,嘴唇如鲜血一般殷红,墨镜中倒映出锦衣夫人的身影:“当真不能坏?”
骤然间,锦衣夫人感受到周围的空间开始向自己不断挤压,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坚持不久,锦衣夫人就已经满脸通红,只得大声呼喊:“大人有事切莫为难小神,何不直上天庭请示摇光星君?!”
压力突然消散,锦衣夫人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用摇光来压我?”男人嗤笑一声。
“大人直接飞去摇光星殿便可,得了星君旨意我自会遵从。”锦衣夫人被欺负得心头也来了怒气,双手抱拳,质问道,“只是不知大人是地府哪般人物,怎地插手人间的事了?”
“哦?你怎知我乃地府之人?”男人突然有了兴趣。
锦衣夫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此等要挟、蛮横,也只有地府的神灵做得出来了。”
男人盯着锦衣夫人看了好久,没说话,只是伸手虚空一捏,一团熊熊的紫金色火焰包裹住了男人的手掌,手指轻轻捻动,那紫金火焰竟是化作了一枝玫瑰,如太阳一般灿灿生辉。
正在男人怀中享受着按摩乐趣的狸猫小乙见得他像玩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枝花,比它糟践过的所有花店中……
我是说比它去过的所有花店中的花朵都好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抓住那支漂亮的玫瑰。
“现在知道我是地府哪般人物了?”男人轻声问着。
锦衣夫人见得那火焰玫瑰,吓得三魂七魄都快要散了,哪还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连忙跪下:“小神有眼无珠,未曾认出大帝,恳请大帝收回神令!”
锦衣夫人下界前,摇光星君曾千叮咛万嘱咐,有三大神物,见之跪拜。
一为天庭玉皇大帝的玉皇玦。
二为人间东岳大帝的众生石。
三为地府酆都大帝的红玫瑰。
而眼前的这朵火焰玫瑰正昭示着这位年轻男人的身份——
地府的酆都大帝,鬼神!
鬼神虽是轻笑着,但言语中的杀机丝毫不掩饰:“你今后护她周全,若是摇光问起来,给他看那女人身上的【鬼神令】。即便是玉皇问起来,也让他辨一辨这神令的真假。”
“是,是,小神谨遵神令!”锦衣夫人恭敬应答。
一声“喵呜”瞬间打破这紧张至极的僵持局面,鬼神的语气变得温柔下来,按住怀中那只执拗的狸猫,无奈地说道:“小乙,这花儿你不能玩儿……”
锦衣夫人再次抬头的时候,男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一样。她松了一口气,以她的神仙之躯,本应寒暑不侵,刚刚却出了满额的冷汗,她拿出手绢擦了擦:“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了,怎么连【鬼神令】都搬出来了,不是说每一甲子才能凝聚一枚的吗?”
“攒了三百多年,还剩下几个。”
锦衣夫人身体一下子僵住,额头上的冷汗又下来了。不多时,鬼神的声音又响起。
“下次等人走远点儿再讲坏话,本帝眼睛盲了,但耳朵没坏。”
锦衣夫人哪敢再言语,慌忙跪倒在地,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久久不敢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