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又说余姚县有十几户人家在岱山东南沿岸取海水炼盐,号为“煮波”;又有鸣鹤县西南有村人刮碱淋卤来制粗盐,可惜两地规模皆小,晒盐工序反复,成品只能十得六七。且还得小心官府盘查,所以两地产盐只能满足当地私用,难以拿去售卖。
灵钏听完杭州土地的情况汇总,一时计上心来,又问明州一带可有岛屿,土地便取来纸笔,在灵钏面前画出江浙草图,先标出一处名为翁山的大岛,又标记周围星星点点的群岛位置。
灵钏点点头,先将草图收下挥退土地,然后转身与叶玄一起商议。首先是私盐之事,只听叶玄说道:“华夏盐政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时便有齐国管仲提出‘官山海’之策,即为盐、铁专营和林木矿产官营的政策;到汉武帝时为支撑汉军与匈奴决战,桑弘羊提出盐铁酒专卖;此政在东汉时废弃,改回征税制,也就是食盐生产销售皆由私人经营,官府加征一些盐税便可合法售卖。到魏晋两朝,盐铁专卖与征税二制在不同地区并行。到我朝前期盐政放开,私人制盐也不需缴税,所以一直没有私盐一说。此后安史之乱藩镇并起,朝廷税收减少,开始面对各地军队有心无力,而食盐生产也为一些世家大族和豪商巨贾把持,于是朝廷开始收紧食盐专卖权力,到代宗朝时,天下之赋已做到盐利居半。只不过也有不好之处,在玄宗、肃宗两朝,盐价曾一度升到每斗十钱;甚至在乾元元年第五琦创榷盐法时,盐价一度增至每斗百钱,天下百姓难以承受,而食盐毕竟不可一日或缺,于是私盐再次应运而生。正所谓利之所在,人所共趋,一时间很多人铤而走险,即便官府报以酷刑亦不能禁。而且私禁愈严则私盐愈盛,官盐价格愈高则私贩愈多;禁私愈严,私贩之利愈厚,利愈厚便愈不能禁。叶某虽知姑娘想重整盐帮,是为挤兑黄巢,但若放任盐帮做大,只怕将来与国争利,也不是正道。”
灵钏笑道:“叶大侠误会,我创盐帮并不为争名利,而是一统天下私盐防止同行倾轧自相残杀;也可防止以次充好坑害百姓。窃以为私盐之生,本就是朝廷恶政所致,不该百姓为之受苦。何况天劫在前,若能留下一支奇兵,将来也可随机应变。我闻大唐初年有大将程咬金也是私盐贩子出身,后封柱国为开国元勋。我创盐帮,亦希望将来能为国家培养如此人才,成为国之栋梁。”
叶玄闻言笑道:“不知姑娘哪里听来程知节贩私盐之事。先不说隋唐两朝贩盐免税,并无私盐一说。便是那程知节之父,便是北齐济州大中正程娄,专管收录人才;其祖乃是北齐晋州大司马程哲,虽非豪强大族,至少也是世代为官吃穿不愁。”
灵钏闻言一时语塞,想到祖父闲暇时爱听评书,自己少时也曾听过《隋唐演义》,里面不曾说过程咬金是官宦之后。但叶玄本身就是唐人,所说该有根据,所以一时无话辩解。倒是叶玄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支持灵钏,毕竟乱世将至朝政日坏,若能以盐帮管控天下盐贩,免其兴风作浪为害一方,倒也是件好事。
既得叶玄首肯,此事便算通过。灵钏打算稍后再谈细节,先问起海运远航之事,只听叶玄道:“我华夏造船海运亦是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时便有吴国海陆并举远征齐国。当时吴王夫差携攻破楚国郢都之威,又大胜越国,免除南方之患,于是兵分两路,向北与齐国争霸。吴国兵分两路,一路由吴王夫差亲率主力从邗沟入淮河,走陆路攻打齐国南部;一路派大将徐承统率吴国内河水师从海路北上,直逼齐国后方,力图两路包抄使其腹背受敌,从而一举拿下齐国。结果齐国以逸待劳,在琅琊附近海面伏击吴军,利用吴军并不熟悉当地环境的优势,以火箭发动突袭,齐国水军趁势强登,使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吴军乱作一团,很快溃败下来,主舰也被齐军缴获。夫差经由此败,只得退回国内,却不想又被越王勾践乘国败空虚率军攻入吴都,杀死吴国公子复立越国,最终迫使夫差自杀,争霸天下的宏图大业终成泡影。到后来大秦统一四海,有徐福带三千童男童女、杂技百工,及谷物财宝,渡海往求不死灵药,最后到达亶洲。之后汉末,东吴孙权曾派将军卫温、诸葛直,率领甲士万人,乘船渡海,寻找亶洲和夷洲,不过最终只找到夷洲……”
灵钏听到此处随口问道:“这亶洲和夷洲是哪里?”叶玄以指画地,画出大体位置,灵钏惊觉夷洲居然就是台湾岛,而亶洲却不知是哪里,于是点头不语。只听叶玄继续说道:“及至我朝高宗皇帝时,百济国王邀请倭国联军对抗我唐,而我朝为保新罗,亦派大将刘仁轨水陆并进,直趋白江口,在那里遭遇四倍之敌。我唐水军以楼船之利四战皆捷,焚敌舟船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此战之后,倭国改名日本,不断派使臣来华学习,不敢再有起战之心。这便是如今海运远航之况,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灵钏听到此处才明白遣唐使的来历,不过随即抛诸脑后,想起先前在辽东的见闻,不禁说道:“先前在新罗清海镇遇到新罗名将张保皋,将清海镇变成连接大唐、渤海国和日本新罗的海运枢纽。我想在这江南同样打造这样一条海运航线,能将江南的物产送去北方,尤其是将私盐送至登州,挤兑黄巢的祖业,这样才可避免将来黄巢以私盐起家祸乱天下。”叶玄沉吟片刻,问道:“姑娘当真确定那黄巢将来必会造反,祸乱天下么?”灵钏辩解道:“虽然原因很难解释,但叶大侠只要看看我宁愿拼着修为不要,忍受天罚,也要冒险将黄巢尽早除去,便知我决心,毕竟我曾听过‘黄巢杀人八百万’的说法。”
叶玄当听到“杀人八百万”之说,脸上亦颇为动容,沉吟半晌,这才对灵钏肃然道:“既然姑娘有此决心,我便相助姑娘便是。姑娘如今想要在这江浙一带让人制作私盐,再经水路运到青齐等地,既要对抗官府,又要防止豪强倾轧,便需一班习武之人来保护领地与航道。”
灵钏说道:“正是如此。”叶玄接着又说:“如今放眼天下,门派不过二三。其中蜀山派并不过问人间俗事,一心只为除魔卫道,维护三界秩序;地处陇东的倥侗派创自秦汉,历代皆有儒释道三教人士入山修炼,并将武术合流,还融入西域胡族武术,奇人异术颇多,如今亦是武林大派;然后还有中原嵩山的少林寺,北魏拓跋氏当政时期创建,为佛教的禅宗祖庭,里面护院武僧曾在隋末帮助秦王对抗王世充,留下十三棍僧助唐王的佳话,所以在我唐被认为是天下第一名门大派。不知姑娘想要做成私盐之事,究竟需要哪个门派相助?”
灵钏听完介绍,笑着对叶玄说道:“若是我们自成一派呢?”叶玄闻言一震,随即说道:“姑娘可知,要创建门派都需做哪些准备?”灵钏撇嘴道:“先前我们已在栾川建起凌云阁来培育天下读书人的种子。料想这建起一个武林门派也不会有太多不同。”叶玄闻言笑道:“这读书人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念书授课便可,可建立武林门派却要复杂的多。毕竟读书人心高体弱不会多生事端。而武林人士血气正盛易相私斗,若不严加管束,只怕开张不久便会引来官府打击。”灵钏这才虚心问道:“既如此,叶大侠有何妙计。”叶玄笑道:“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可先创盐帮,然后再做海运。”
见灵钏点头,叶玄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姑娘可先从明州余姚和鸣鹤县的村民着手,将其整合一起传授武艺,若能增加私盐产量,则此事便成功了一半。”灵钏闻言称善,随即放出漫天灵蝶引阴兵附身其上,然后按杭州土地先前所指方向,前往余姚和鸣鹤两地调查情况。
次日一早,灵钏经过熟睡才稍感解乏,一早出门,只见小鼍龙与灵龟玄苍两个正在叶玄指导下比武切磋,一个挺枪来刺,一个舞锤相迎,打得是难分难解旗鼓相当。灵钏在旁看着,突然想起留在登州保护月璃的成康便是昔日在老君山被这鼍龙一鞭打死的豹精培风,当时耗费自己不少精力,才助其夺舍复生。而成康炼成妖丹之时,也曾因记起鼍龙杀身之仇而险些堕入魔道。如今鼍龙也归入门下,将来与成康该如何相处,还真是问题。想到此处,不觉心中有些犯愁。
过一会,西海鼍龙和灵龟玄苍收势罢兵,两个感佩叶玄点拨之恩,齐向叶玄躬身施礼,待二将散开休息,灵钏才将心中忧虑说给叶玄知道。叶玄闻言沉默半晌,随即呼唤鼍龙与玄苍两个前来,对鼍龙说道:“不知龙兄可有名号,如何称呼?”只见小鼍龙神色黯然,施礼回道:“不才已被舅舅除名,如今已不再是西海水族一员,所以现在无名无姓,如同孤魂野鬼。”叶玄道:“先前司命星君曾说,若龙兄得保姑娘下凡降世,解决这场天地浩劫,便可凭借此功换来汝母与其他龙族再入轮回。既如此,龙兄大可不必执着过去,不如放下以前重新开始。以一个新名号闯荡三界,赢得生前身后美名,不知龙兄意下如何。”小鼍龙眼睛转了几转,想通其意,于是上前拜道:“求叶大侠赐名。”叶玄沉吟再三,对鼍龙说道:“如今龙兄身负聚阴池中数百龙族脱离苦海的希望,昔日《淮南子》中有言‘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又有晋朝《吴都赋》中提到‘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意思是条条江河虽有不同,但最后却都流归大海。正与龙兄命运相合,因此送龙兄‘归海’二字,不知龙兄是否愿意?”那西海鼍龙听到叶玄对“归海”二字的解释,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就连眼圈都红了,赶忙躬身谢领了名字,同时借以掩饰自己失态。
见叶玄给鼍龙起了新名,灵钏觉得或许可以瞒过成康,将来寻机再让两个冰释前嫌,却完全忘了归海手中所握长枪正是本属培风的霸王枪,两个若是见面,夺舍复生后的成康又如何不认得。
吃过杭州土地送来的午膳,灵钏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开始盘点手下已有多少将领,其中神牛武威留在黑风鬼国,名为监国,其实还是防止众鬼犯上作乱;然后黑虎成康、青鱼蜃影、玉兔月璃和百草仙如今都留在登州;树精时雨、红花灼华、火鼠知非留在凌云阁各自忙碌;鹿精安世、熊精偃师则留在石镜山;鼍龙归海、灵龟玄苍跟在身边,算一算已有十二位,都是一时之选。灵钏看着众将名字,想起昔日在石镜山以玉髓给武威时雨安世雕刻三个小人,作将来下凡转世后相认用的信物一事,看来如今还需九枚,于是便在休息时取来红色玉髓,按照其他九位将领身形,以匕首金针刻成小人形象。
如此度过三日,便有附身灵蝶的阴兵回报,说余姚村民取海水煮沸取盐费火费时;而鸣鹤百姓则取碱地硝池中含盐碱土用水溶化,再入锅淋沥成卤,以火煎盐,不但口感极差,外观成色亦远比不上官盐细白。见如此,灵钏便问叶玄道:“煮海为盐,费柴费火,他等为何不以日光晒盐呢?”叶玄闻言讶异道:“我华夏自春秋管仲治齐时,便是这等煮盐之法,不曾听过还有晒盐之法。”
灵钏心道后世可都是用的晒盐,不曾煎煮,于是便将以前对盐场的所见所闻加之合理想象,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叶玄边听边记,在一旁写写画画。半晌之后才对灵钏说道:“虽然姑娘所说溶液、结晶之法叶某闻所未闻,但道理似乎可以说通。就像下过雨后,泥水被太阳暴晒,也会将水晒干留下尘土。海水中既能煮出盐,便也该能晒出盐。只是若要实现,恐怕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考量。”灵钏笑道:“那倒无妨,反正眼下无事,我们可以寻个地方慢慢研究。那余姚的村民既在岱山附近煮盐,不如我们也去那里凑凑热闹,给他们看看何为晒盐。到时便以那十几家煮海成盐的村民作为根基,建立盐帮如何。”叶玄闻言略一思索顿时明白灵钏心思,笑道:“确是好计,只不过单凭我们四个,只怕忙不过来。”灵钏笑道:“我那还有过百妖兵,随便取出几个打杂便是。”于是细节商议已定,灵钏便让休息一晚,次日便去岱山。
众人休息一晚,次日一早来到明州岸边,与岱山隔海相望。为免惹人耳目,惊动岛上村民,灵钏随手招来明州土地,令其做法引一船夫到此,载四人上岛。土地公亲自在前引着众人,来到岛上西北角的东沙山下小渔村旁。灵钏远望,但见海岸线自西向东环列,至海岬角处形成一个半圈,背山面海易守难攻。村中十几户人家,男人出海捕鱼,女子在家结网,另有老人煮海为盐,整个村落轻烟渺渺,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见有外人前来,村中老者上前询问,灵钏只说将在此地定居,并不多说什么,又和叶玄一起送些土地孝敬的银钱粮食给村民,然后两人挨家串户的闲聊家常,只留下归海和玄苍两个起屋造房。待到下午时分,灵钏叶玄又到山中僻静处从《蓬莱仙境图》中召出妖兵,从中选出十个伶俐的留下,余众还令回到图中休整。然后以镜花水月之术,在海上凭空造出一艘大船,就在村民眼皮底下,放十个妖兵下船与归海玄苍等人会合,一起筑墙造梁。过不几日,又一批十个妖兵到此,众人就在村落之旁,建起一座庄园,其内三进格局已有雏形,主客厢房却没有完工,众人只能在正屋大堂的屋檐下凑合一宿。灵钏一介女流,自然多有不便,便取钱粮在村中一户姓韩的人家租住一间厢房,只灵钏一人居住。那韩家两兄弟常年出海,家中只有寡母妻女。灵钏住着厢房,有她们四时照应倒也不觉有什么不便。那韩家老母亦对灵钏颇为照顾,时常问起此来目的,灵钏总是笑而不答,言语间掩饰过去。
住了半月有余,通过与村中十几户人家购买海产,众人很快熟络起来。灵钏叶玄这才指挥手下妖兵,分出几个前往海边浅滩,用收来的牡蛎壳煅烧而成蜃灰,以其代替石灰,搭配水、沙、黏土混合制成灰浆,如同后世所用水泥一样,在事先划定好的浅滩上厚厚铺上一层,待其干燥,再以砾石灰浆砌成四面墙壁,便围成一个长宽皆有五丈的盐池。不知众人晒盐是否顺利,请看下回分解。